杨司乐究竟是什么做的,可以这样忍让他?
蒸馏水吗?
能溶解他所有的焦躁、烦闷和神经过敏,最后还给他满满一捧的后悔。
但这个形容还有一处地方对不上。
如果杨司乐真是一滩清澈的水,那他为什么每次一对上这滩水就控制不住自己,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发泄心中积累已久的怨怼?明明杨司乐没做错什么,是自己想不起他在先,情绪不由自主被他牵引在先。
施年想起杨司乐以德报怨的笑,羞愧得耳根子发烫。
偏偏还总是一刻不停地想起。
牟翔飞的妹妹爬音阶爬到一半,见他脸红得不正常,放下琴弓认真地问:“小白老师,你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早点下课吧,我陪你去找医生姐姐。”
施年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提气呼气,深呼吸一口,摇头否认:“没有。”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不相信。
施年纠正道:“说了好多次,别叫我小白老师啦,我不是什么老师。”
小姑娘今天精神好,坚持问:“可翔飞哥哥说了,肯教我东西的都是老师。”
两人坐在住院部楼下的凉亭里,周围还有其他患者和家属,施年不便说得太直白,只好告诉她:“这个规律对我无效。”
小姑娘听不懂:“什么是无效?”
“就是不算数的意思。”施年扶正她的手,“我们继续练琴,等你哥上完班回来你可以拉给他听。”
小孩最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不算数?小白老师你明明教会了我很多!”
施年见她着急计较这件事,心头的自责更甚。
他哪里配给这样一个单纯懂事的孩子做老师呢?他任性、放肆,严于待人宽于待己,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谁都亏欠他几分,连最起码的不迁怒都做不到。
“因为啊,”他弹了弹小姑娘的脑门儿,笑着说,“我是个坏蛋,总是忍不住对亲近的人发火,发完火之后又后悔。你千万别学啊。”
小姑娘夹着大提琴晃了晃腿:“这是不对的吗?”
施年按住她的膝盖:“拉琴的时候不准抖腿!”
小姑娘不抖腿了,改伸手比划:“可是翔飞哥哥跟我说,能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对还是好孩子。”
施年差点被她手里的琴弓咣咣抽脸,连忙后仰身子制止道:“看看,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不对的!”
小姑娘立马收手,扭扭屁股端正地坐好:“我改了!所以我是好孩子中的好孩子,翔飞哥哥说的!”
“嗯嗯嗯,好孩子。”施年弯腰把她上缩的裤脚往下拉,免得她被蚊子咬,“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哥哥?为什么不直接叫牟翔飞‘哥哥’,非要在前面加个名字?”
“因为医生姐姐是医生姐姐,邻居阿姨是邻居阿姨,所以要叫翔飞哥哥翔飞哥哥,好听。”
七弯八绕重叠反复的,施年居然听明白了。小姑娘这是长到追求完美的年纪了,称呼必须得对仗、工整、字数相同。
“所以我是小白哥哥,不是白哥哥,对吧?”
“对呀对呀!”小姑娘仿佛终于等到有心人发现这个秘密,高兴得咯吱直笑,“小白哥哥好聪明,是好孩子中的好孩子!”
施年直起身,对上她由衷钦佩的神色,登时就心软了。
他凑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小白哥哥会努力的。”
杨司乐在校服外套了一件从医院超市随手买来的防晒衣,安静地坐在与凉亭相连的长廊上听他们说话。
两个小时前,他由于放心不下施年,还是悄悄尾随他上了同一班地铁。
他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年年去到某个专业琴房,结果没想到,来了这家肿瘤医院。
幸好他厚脸皮地跟进来了,不然他不会知道,其实他误会了的事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原来牟翔飞不住校不上专业自习课,每天来学校就睡觉,是因为他同时要打好几份工。同时打好几份工则是因为要给妹妹治病。
年年不是交友不慎,不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他是因为要教牟翔飞的妹妹大提琴,所以才每周五都来民乐楼等牟翔飞下课。
至此,杨司乐才真正理解了施年说的,牟翔飞为了抽空多练一会儿笛子一天只睡几个小时,不是为了贬低他,而是感同身受地憎恨命运不公。
没有人的日子过得轻而易举,除了他自己。
他按亮手机,调出和施年的对话框,十分想让他现在就知道,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绝不是什么坏孩子。
然而,斟酌许久,无论怎么措辞仍显得唐突。
他只好打开表情包列表,闷闷地翻找半天,小心翼翼地发出去一个表情包。
施年揣在兜里的手机一震,下意识以为张晴好又在给他分享游戏链接,并没有急着打开看。等他上完课,把小姑娘抱回病房,陪她看完一集动画片,才在回家路上确认消息。
出乎他的意料,唯一一条未读消息不是来自张晴好,而是来自杨司乐。
他暗自一惊,蓦地止住脚步,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好一会儿。
鼓起勇气点开一看,没有别的内容,真就只有推送提示的一个表情包。
[蹭脸脸]。
一大一小两个小鸡崽依偎在一起互相蹭脸。
“什么鬼……”
心理准备白做了。
施年在街头盯着这章表情包反复地看,试图解读杨司乐想表达的意思。可惜这么一张没有配字、随处可用的简笔画,他根本读不出个所以然。
反正肯定不是生气就对了。
施年放弃继续和这两只忙着蹭脸脸的小鸡崽较真,心情彻底松弛了。
嗯,不带目的地再仔细一看……说实话,他没想到杨司乐对的表情包审美竟然这么——
“好幼稚。”
施年不自觉笑出了声,立刻长按“查看专辑”,点了个“添加”。
第21章 谁都比不上他
为了能让施年看到一场独一无二的乐队演出,身处灵感沙漠的杨司乐重新构思起了自作曲。
并且终于给乐队取了名。
“今宵?!”
陈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漓只能想到:“难忘今宵?”
陈楠翻了个白眼:“那不如叫春节联欢乐队。”
林漓:“或者,我们给您拜年啦乐队。”
陈楠:“欢欢喜喜过大年乐队。”
林漓:“恭喜发财乐队。”
陈楠:“呵呵,CCTV乐队。”
谢沉:“这个不行,侵权了。”
林漓和陈楠同时用一种“你居然在认真考虑”的表情看向他。
杨司乐倒是对自己的提案挺满意:“忘记什么也不要忘记这个夜晚。不好吗?”
林漓啧声道:“也不是不好,关键在于和咱们的风格搭不搭。”
谢沉想起自己看的第一场live:“其实寓意挺好。”
陈楠阴阳怪气地吹了段口哨:“来了来了,妇唱夫随。”
林漓笑眯眯地走向陈楠,把指关节按得咔咔响:“小楠楠,高三体育锻炼机会少,我觉得挺可惜的,你说呢?”
谢沉转开脸,当即改口:“就这个吧,今宵。”
陈栩一大早过来巷子里给他们开门,不是为了蹲前台听他们聊欢欢喜喜中国年的。他从抽屉里找出备用钥匙,抬腿翻出前台,不屑道:“练的都是别人的歌,有啥风格不风格的。”
陈楠跟杨司乐咬耳朵:“有路不走非得翻出来,装得一手好逼。”
杨司乐有事要求陈栩,没接陈楠的话:“陈老板,我在写歌了,录好demo之后能不能请你帮我把把关,提点建议?”
陈栩径直把钥匙扔给离得最近的谢沉:“关我屁事,要排练就赶紧,说不定明天我就租出去了,到时你们别赖着不走。水电气和清洁问题你们自己负责,进地下室排练别乱动东西,敢乱动我弄死你们。”
前天,经过长达半小时的讨价还价,他们依旧没能签下租赁合同,陈栩给出的理由是不接受暑期短租,场地只能算“借”,任何演出行为都与他无关。
杨司乐和成员们围成一圈一合计,这么不好找的巷子,这么冷清的门面,短时间内应该租不出去。于是双方一锤定音,达成协议: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不用省吃俭用抠生活费交房租,不用担心成员间因为钱的问题分道扬镳,今宵乐队尚未在地下室正式出道,就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可真要说起开live,他们还差得远。
“懒得取名字”在窄巷深处,市区的夹缝中,就算附近的居民知道这儿有个火锅店,也没人知道这个火锅店干回了老本行,现在兼职live house。
所以,为了尽快达成让施年来听今宵正式首演的目标,杨司乐精心制订了暑假特攻计划——
坚持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拘一格到处路演。广场上、养老院、公司团建、各大新楼盘,等等等等,全是进步的阶梯。
他们进能给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们表演不插电版《东方红》,退能给广场舞大妈们伴奏《小苹果 Remix Ver.》;往深了可以改编权游主题曲为楼盘开售热场子,浅一点儿也能用《小跳蛙》哄路过的小孩儿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