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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与好玩 (诸事皆宜)


  “他只是睁开眼,什么反常的事都没做……却还是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你。”
  “他为此哭了好大一场,瞒着他爸爸,专门跑来我这儿哭的。因为我比他爸爸更熟悉你,可以替他回忆你。”
  “施年是我生的、我养大的,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珍惜你这个哥哥,从没想过要忘记你——可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不记得这种珍惜别人的感觉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痛哭都不知道。”
  “是那种茫然、无助、恐惧和找不到原因的难过,把他逼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不是故意的。”
  付宜收紧五指,长叹一口气,看进了杨司乐的眼睛,在嘈杂的奶茶店里对他笑:“洋洋,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这方面,健忘症就是这样的。年年一直在对抗它,比你看到的、以为的还要更拼命。”


第20章 蹭脸脸
  杨司乐站在陌生的小区里,陌生的建筑下,抬头看。
  看施年家的窗户,看施年家的阳台上晾着的T恤和长裤,看施年常住的地方,看施年提心吊胆的日常可能是什么样。
  他一边想象那扇窗背后的光景,一边在脑海里搜寻与施年重逢后的记忆——自己讲过什么重话,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曲解了他的哪些行为。
  他骂了施年好几次“有病”。
  他对施年说“你也一样”。
  他把施年的脸揍到见不得人。
  施年鼓起勇气主动来找他询问真相,他却自以为是地当成了恶意挑衅,不留情面地讽刺他:“别把回家的路忘了。”
  他得承认,他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施年的“长大”,停止不了怪罪他、看轻他。
  他误会了所有事,包括施年亏欠他一段不该错失的情谊。
  杨司乐在奶茶店里挨了回忆一记耳光,愧疚难当之下,再三请求付宜不要把真相透露给施年。
  施年一旦把他和“洋洋哥哥”对上号,无非是重温一遍三年前的茫然与恐惧,说不定还得加上崭新的尴尬和生疏,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必须重新认识一次,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慢慢修正关系轨迹。
  午后一直悄无声息的阳台突然起了动静,晾衣架上的T恤被取下来一件,呆立在树下的杨司乐顿时来了精神,死死地盯着窗户不放。
  然而他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别的变化。
  正当他脑补年年吃东西不小心把油溅到了身上,不得不换一件干净衣服的时候,前方的单元门就被一只肤色白皙的手给推开了。
  施年穿着那件胸口印着大写英文字母的黑色T恤,背着大提琴走出了大楼。他埋头打字,好像是在和谁聊天,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杨司乐按照付宜给的新地址一路找过来,只是出于一种排解内疚的迫切,并没有和施年碰面的打算。他还记得年年说过不想再看见他,他总不能毫无理由地食言。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
  不过,他的确不知道施年今天的这个时候要出门,所以眼下应该勉强能算是巧遇吧?
  有了这一层“不刻意”的底气,杨司乐稍微理直气壮了一点。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等着自己被发现。
  施年够给他面子。那边才这样认定,这边就收起手机看了过来。
  刚才忙着和张晴好聊天,没注意周围,等和杨司乐只剩下一步之遥,他想装不认识已经晚了。
  “施年?”
  杨司乐似是诧异地瞪大眼睛,温柔的笑意却忍不住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走至施年面前,又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你也住这儿?”
  施年才被施正国教育过,一度发自肺腑地担忧开学后在学校里碰见杨司乐该怎么办,等不到台阶下该怎么办。
  然而,如今台阶送到了他眼前,他却抬不动腿往下迈,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杨司乐趁他没反应过来,抓紧时间打量他的脸和手,确认自己打出来的淤青和红肿已经消散,才彻底松了口气。
  “我来找我以前的同学玩儿,他就住你对面那个单元。你说巧不巧?”
  嗯,借口编得很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年年笑了。
  施年只觉得毛骨悚然:妈的,这人是不是忘了他们上个月月底刚放过狠话打过一场架?
  “……哦。”他下意识后退,和杨司乐保持安全距离。
  杨司乐不介意,继续靠近:“你要出门?”
  这下施年能肯定他绝对有问题了:“……不然呢?大热天的我背着琴下楼散步?”
  杨司乐快高兴死了,年年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记仇,竟然肯回答他的话,还是这——么长的反问句!
  好乖好乖。
  “去练琴?”他乘胜追击,“能一起吗?我朋友放我鸽子了,我正好闲着没事做。”
  施年是要去医院里和牟翔飞换班,给他的妹妹上大提琴课,杨司乐要是跟着去的话,牟翔飞估计会把他们俩就地打包埋在医院的花坛里。
  “不行。”他一口回绝,赶忙绕开仿佛被黏人精附体的杨司乐,快步往小区门口走。
  “为什么不行?”杨司乐跟在他身后,试图说服他,“我不会打扰你,就是无聊找不到地方去。”
  施年越听越慌,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比如他已经向杨司乐道歉了,他们已经和好了,或者是,杨司乐从他期末展演的失误中推断出他有健忘症,现在正拿着这件事要挟他。
  杨司乐注意到施年再次加快了步伐,却没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接着在他背后絮叨。
  “庆江这么大,暑假这么长,我们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也是缘分,一起练琴不好吗?我顺便向你学习学习。”
  施年刷开门禁,只想赶快甩开他把笔记本翻出来找线索。但杨司乐就像条除了会学人类说话别的一无是处的小尾巴一样,始终缀在他身后半臂远的地方。
  “薛老师让我好好反思自己的练习思路和方法,我尝试了大半个月,期末还是考得很一般,估计是大方向出了问题。”
  “你成绩那么好,专业基础扎实,我想向你取取经,说不定能找到新思路。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施年?”
  施年不搭理他,闷头往前走。
  “施年?”
  得不到期待的回应,杨司乐不愿意罢休。
  “帮帮我吧,施首席。”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天气燥热,施年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刹车回身,怒不可遏地冲他发泄:“你成绩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帮你?我有辅导你的义务吗?!”
  杨司乐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愣愣地看着他:“年……”
  施年无所顾忌地打断他:“牟翔飞是你们专业的第一,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为了抽空多练一会儿笛子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好意思来问我?”
  他占尽上风,进一步冷笑道:“你拉着谢沉搞什么狗屁乐队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期末该怎么办?我看你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啊,还报名了期末展演,现在突然跑到我这儿来幡然醒悟是不是假了点?”
  他们停在小区外,两侧都是商铺,来来往往的居民被这骂街的气势吸引了目光,要换以前,施年早无地自容了。可现在,他目睹杨司乐的脸上震惊、难堪轮番上演,不知为何,体会到的是和初次打架那天类似的畅快。
  “没话说了?”
  他满意地降低音量,放慢语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看时间。
  “杨司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这么无聊,我赶时间,能放我走……”
  说着,他再度抬起头,却发现杨司乐脸上的震惊和难堪都烟消云散,只有某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依旧存在。
  像是同情和怜惜,以及纵容。
  他一时语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年,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好好地记在心里。”
  杨司乐冷静极了,一点也没生气。
  付宜和他说过,施年因为健忘带来的焦虑,患上了严重的惊恐障碍,紧张的时候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肢体,像期末展演时一样。他对此充分理解,并且主观上愿意为施年开脱。
  “但我希望你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无所谓不代表别人无所谓。”
  闷热的夏风迎面而来,施年好像被这阵微风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杨司乐撒了谎,他有所谓,他现在非常难过。
  “你对我可能存在什么误解。”他竭力还原自己的笑容,耐心地说,“没事,暑假我们有演出,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说不定你会喜欢,然后发现,啊,原来杨司乐拉着谢沉搞的乐队不是什么……狗屁。”
  “是挺好玩儿的一件事。”
  “杨司乐也是挺好玩儿的一个人。”
  施年早就发现了,杨司乐从没骂过一句脏话——起码在他面前是——哪怕和他互殴到不可开交,也没有过。
  他骂人的最高级还停留在“有病”这个程度,确实罕见。
  反观他自己,“施首席”当得倒是礼貌谦和,在张晴好和施正国面前做回“施年”的时候就容易现出原形,一点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即使施正国脾气不算差,也曾无数次地被他气到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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