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和江岸正坐在放映室里看电影的。白散百无聊赖地想,同时心里数着拍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他再次睁开眼,桌边摞得高高的一沓书册挡着灯光,倒映下一片斜斜的淡灰色影子。
一分钟没浪费,白散投身学习。
这个时间段,不光是看电影的休闲娱乐时刻,也是学校里上晚自习的时候。
专注于一件事时,对外界的感官会变弱,自身也是。
白散落下最后一笔,完完整整地默写出历史知识点,正对着课本检查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压不下去,一股一股往上涌。白散迫不得已停了笔,弯着腰,蜷成一团,连忙抓起江岸傍晚时送上来的餐后甜点一个小布丁和奶酪面包往嘴里塞,嚼了两下便咽下。
哪怕早上经常不吃饭,不喜欢吃的食物多得能订成一本字典,他的胃也已经好多年没这样疼过了,上次还是在小学的时候。
一个茶杯大小的布丁和巴掌大小的面包丝毫不管用。白散抿了一口水,苦着脸微微躬着身下楼。
近九点,如果不看电影,稳定保持着老年人作息的江岸会睡得更早,此时恐怕已经躺在床上,关了壁灯准备睡觉。
白散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不想惊动他。
下楼梯,却见江岸并不在卧室,正端坐在沙发上,垂眼看一本厚厚的原文书。
听到动静,江岸朝他看来,微微蹙了蹙眉。
白散靠着楼梯栏杆,一动不动,在江岸的注视下,缓缓缩了起来,蹲在楼梯上,无比尴尬。
像一只被逮住后气鼓鼓又可怜巴巴的小河豚。
江岸合上书,放在小长桌上,手指交叉,靠着沙发背看他,眼底深邃幽暗,意味不明。
原本睡着了被白散丢在房间里的小奶狗此时哒哒哒跑了出来,挨着他蹭了蹭。
突然有点委屈,白散抿了抿唇,垂下脑袋望着地板,声音闷闷的。
“我饿了。”
江岸很好,白散并不是第一次发现,却在这时真切意识到。
小瓷锅里的玉米排骨汤还热着,揭开盖子时,轰地一下,冒出一阵白烟,裹着滚滚热气。
不久前见过一次的晚餐再次摆到餐桌上,两个汤碗,两双竹筷,白散这才意识到江岸一直在等着他。
总有人能在面目全非的生活里,成为另一个人眼中的希望。
这顿晚餐比以往晚了三个多小时,一点都不符合老头子的日常饮食规律。
白散像平时一样磨磨蹭蹭地吃着,比平时多吃了一个奶馒头,还有一碗汤。
餐后,他擦了擦嘴,仰起小脸问,“我可以在楼下复习吗?”
江岸吃得比他快,晚饭,吃得也少,此时正细细品着餐后茶,闻言放下茶杯眉头都没抬一下,颔首应下。
其实白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到楼下复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能是接水方便一些,也可能是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的陪伴。
晚上十一半点,白散掐着时间做完一张大卷,放下笔,他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灌下今晚第四杯咖啡。
就在这时,一直惬意坐在旁边看书的江岸开了口。
“去睡吧,明天再写。”
白散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摇摇头。
“我今天学了还不到十个小时,而且明天还有明天要做的事。”
江岸翻了一页书,“不困?”
困。
虽然有点困,但和堆积在桌上的题卷、和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后便到来的高考比起来,不算什么。
白散一脸真诚地望着江岸,打算休息三分钟再继续,还有两本蒋乐乐从其他学校弄来的重点笔记没有看,随堂小测也要大概过一遍。
今天,最快也得凌晨以后才能弄完去睡觉,白散已经做好了这份觉悟。
很累,但这种累是令人身体疲惫,心灵舒适的,只有通过这样的夜晚,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未来。
江岸很理解他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越学越兴奋,而是靠着不断努力从而积累的时间,来维持自己的状态。
“到十二点。”
见白散还有些茫然,江岸又重复一遍,“到十二点,就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复习?”
白散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如果今晚不休息好,到了明天,根本没有精力再完成一天的复习任务。
“可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做。”
江岸起身,拿走他手边的咖啡,换了一杯有些热的牛奶放到桌上,“慢慢来。”
白散没说话,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把推了推桌上的牛奶,无声拒绝。
他这次都没有考好,落下很多,已经没有了慢慢来的机会。
江岸也不生气,见他一声不吭,扯了扯唇,“我要关灯了。”
关就关吧。
白散扁了扁眼,反正他回到卧室还能继续学,又不是只有客厅这一盏灯。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江岸抬掌示意电闸处,不紧不慢补充,“是这栋房子里的所有灯。”
白散惊了,微微张开嘴巴,直愣愣地望着他,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彻底绝人后路。
房间里是有蜡烛的,也有小台灯,至少剩一半电,能顶一两个小时。
可他已经盯了一天的书,眼睛酸涩难忍,弱一点的光线根本受不了。
“去睡吧。”江岸平静重复,安慰地摸摸他头发。
白散鼓了鼓脸颊,顶着他手掌探出小脑袋,眼睛微红,声音小小的,“我睡不着……”
闭上眼,面前便出现他那张错得一塌糊涂不忍直视的考试卷,再多瞌睡虫也会被吓走。
无论棉被多柔软,睡意多浓重,只要想起,他躺在床上一秒都待不住。
江岸并未多说什么,看他喝光一杯牛奶,洗漱完乖乖躺倒床上。
一声清响,关了灯。
他拉过一张椅子待在他床边,顺便点了罐香氛蜡烛,光线柔黄。
久久地,白散不能回过神。他拉起棉被蒙着自己,露出指尖和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而江岸双腿交叠坐在他床前,专注地看着捧在手里的原文书,眉间微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白散扭了扭身体,慢吞吞地多露出来自己一点点。
烛光投下的影子轻微晃动,空气里渐渐浮现出有好闻的植物气息。
“闭眼。”阅读中的江岸眼皮不抬,忽然开口。
白散忽的缩一下,慢两秒,揪着被角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闭着眼,突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睡梦无声,只要再一睁眼,就可以见到明天的江岸给他准备的甜点。
有满满一个房间的小零食呢,随便拿出哪样,他都会很高兴。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白散越想越兴奋,恨不得下一秒就睡去,睁眼天亮。
然而夜还慢。
他躺在床上,乖乖地闭住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额前的碎发被指腹拨开,他怔住,同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不像手指,比那温软得多。
江岸以唇吻额。
下一秒,明晃晃的烛火陷入深夜,江岸侧身离门。
白散在黑暗中睁开眼,抬起胳膊挡着发烫的脸,呼吸几度错乱。他小心翼翼碰了碰额头,一触到手指肚便被烫了似的离开,快速埋进被窝里,窝成一个小团子。
被藏起来的是眉眼间溢出的笑。
他的触碰像仲夏夜晚自旷野拥来的长风,临过清澈树林,疏窗细雨,卷着懒慢的心动。
.
“后天除夕,我会回家过年。”
在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早上,江岸陪白散吃着甜甜腻腻的乳酪包,忽然这样说道。
白散慢吞吞地嚼着乳酪包,“哦”了一声,同时垂着脑袋,利用餐盘遮挡,悄咪咪把不喜欢吃的菜叶送到桌下,喂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奶狗。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皮底下都不会被江岸发现。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少了菜叶的餐盘,咬下一小口乳酪包,马上就能解决完烦人的早餐拍拍屁股走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怔了怔,手上没夹稳,咬了大半个的小月牙型乳酪包“啪嗒”一声,掉进盘子里,还翻了个身,懒趴趴地撅着。
白散仰起脑袋,眼里一片茫然,不确定地问。
“除夕?”
所以江岸要回自己的家。
所以他很可能要一个人留在这栋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复习,一个人听炮声响,一个人看春晚。
江岸颔首,简单地“嗯”了一声。
盘子里的乳酪包顿时不香了。
白散抿了抿唇,一晃神,已经捏着筷子在胖乎乎的乳酪包上戳出几个小圆洞,他再次“哦”一声,倦嗒嗒的,又在乳酪包上戳了戳。
两天前的早餐,他接过一通电话,老院长打来的,问他除夕夜要不要回到孤儿院,和他们一起过。
白散正赖着床,抬起胳膊揉了揉眼,没犹豫就拒绝,还记得前一天睡前江岸答应他,说第二天早上吃草莓果酱馅的铜锣烧。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有很多吵吵嚷嚷的小孩子,有会准备新年礼物的老院长,还有做饭很好吃很好吃的护工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