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没办法一切都好!
一股难以言说的负罪感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薛眠一时情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切问:“你到底看了多少医生,国内国外的都有吗?他们到底怎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早已经不比当年,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设备仪器,没有更好的药物和手段?”
至此费南渡已经完全感受到了他巨浪般呼啸的焦虑和不安,甚至还有惊慌和恐惧。他顿了顿,接着便反手握住了薛眠的胳膊,眼睛看着眼睛,他们彼此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倒影。
突然手上用力,费南渡两臂一收,将人一把带进了自己怀里,手抚上薛眠的后脑勺,以相当温柔和缓的声音轻声安慰他道:“真的没事,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晚在江边昏迷前薛眠突然冒出的那声“对不起”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说,费南渡似乎在此刻有了答案。
自责与内疚这种东西不会存在在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身体里,但会长在薛眠这样的人心里。然后内疚逐渐生枝发芽,衍变成后怕、忏悔、悔恨,最后让你穷尽一生都忘不掉,因为它们会从主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生长。
哪怕当年分手分得再决绝,至少薛眠知道,自己不该毁了对方的眼睛。
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以为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薛眠执意要走,连秦笛都劝不住。就在他快要奔出视线的时候,费南渡再一次冲了上来,他想以蛮力锁住对方,用更胜一筹的气力困住薛眠的脚步,让他不能离开。
而薛眠也真的发狠了,推搡间发现手里抓着一把没撑开的伞,根本没思考,毫不犹豫的将手中长伞用力挥了过去——
本意只是想在费南渡手上或身上留下一击,让他吃痛,然后退开,自己趁势逃走。
但天黑光线不明,大雨又阻挡了视线,薛眠动作毫无章法,费南渡更是毫无预料,以致伞顶上的尖锐金属针直接戳向他耳边,尖针沿着太阳穴一路划过整个眼眶直至眉骨处,在淅淅沥沥嘈杂的雨点声里,他们彼此都听到了一种血肉被利器破开的“呲啦”声。
在一声失痛的低吼中,薛眠终于回过了神。
后知后觉自己弄伤了对方,伤口可能在脸上,或可能在额头上,就着迷幻的路灯光影,薛眠清楚的看到费南渡半边脸上鲜血淋漓,那血色浓重得甚至都染红了他自己的眼睛。
第一反应是害怕。
薛眠没想到自己会弄伤费南渡,伤到血流满面的地步。
痛楚难当的费南渡疼得跪倒在地上,他抬起一只手下意识去捂伤口,手指却碰到一片黏腻的湿滑。
全是血。
秦笛冲过来要将人扶起,那张一贯没什么喜怒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了清晰的怒意。秦笛双目紧盯薛眠,低喝道:“还愣着!打电话叫救护车!”
薛眠呆住了,视线完全定格在费南渡脸上,可那张脸被一只手遮去了大半,其余地方挂满了被雨水冲刷后变成一条一条的鲜红色的血线。
“打电话!”秦笛吼出了声。
浑身颤抖的掏出手机,“120”三个数字从没这么难找过,薛眠好不容易拨通电话,踉踉跄跄的报出了地址,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呼吸急促得犹如被当场施以鞭笞刑罚的人。
秦笛两次想将人架起来,无奈费南渡根本配合不了,这一晚上所有的奔波一层层叠加累积,他身体已经消耗太多力气,早已经不堪重负。
费南渡全身瘫软的跪着,双膝着地,明明疼到都浑身颤抖不止了,可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空着的那只手在雨水中混乱的摸索着,它伸出、抬高,五指伸展又蜷起,像要抓住什么。
“薛……薛眠……”
“……别……”
“别走……留下……”
声音支离破碎,却仍不竭的呼喊着留下。
滚烫的热泪断了线,在脸上划下无数道水帘。薛眠两只眼睛哭得通红湿透,眼底一阵阵雾气浓到经久不散,像化不开的云。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死死咬着唇,几步外那个记忆中一直如高山仰止般巍然的人影轰然间坍塌在自己面前,而将这座巍峨高山击垮的、将他从云端拽落入地变成一地碎石的,却正正是他。
再不敢多看哪怕一眼,憎与惧纠缠,爱和恨相杀,他也走到了能承受的尽头。薛眠咬着牙,用最后的力气爬起身,跌跌撞撞着不断后退,那道仓惶瘦弱的背影终于逐渐逃出漫漫雨雾,消失在了一天一地的濛濛大雨中。
而此刻。
他却在他的怀里。
费南渡拥着他,没有太收紧双臂,两人挨得也不算很近,至少胸膛和胸膛间保有着几寸的距离。他把手搭上薛眠的头顶,微微带力,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以为这样对方会好受一些。
薛眠并没有觉得好受,他只觉鼻子逐渐发酸冒泡,快被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给压垮了。
“要不要再喝点粥?”费南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思绪混乱着顾不上别的,薛眠没意识到这会儿自己是靠在对方肩上。他心乱如麻,又本能的需要这种依靠的感觉,便踏踏实实的靠着了。只是眼中目光涣散,没有聚焦的望着某个无意义的点,好久后才很轻很轻的开口说了一句话,也许是说给费南渡听,也许是说给他自己。
“对不起……我该拿什么赔你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我出现啦,我又溜啦~大家吃好喝好,后天再见哦!(后天的内容估计不好过审,hhhhh自行脑补)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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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迟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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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猛的抖了一下,像被谁打了一拳,脏器迅速上行,一路蹿跳到咽喉口,又生生落回了胸膛里。
他说“对不起”。
他居然想给自己一个“赔偿”。
再是刻意保持冷静,这一秒费南渡也无法不动容了。他低下头,将唇贴近薛眠的脸,在他耳边轻带着呼吸声的一字一字道:“不要抱歉,我从没怪过你。”
如果他们没有重遇,没有这大半年的日子里一点一滴所发生的一切,薛眠想,或许有朝一日他像今天一样意外得知了这一桩,得知自己曾对对方犯下过那样的错事甚至罪责,他一样也会心有不安,一样会愧疚自责,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人性。
只是为什么现在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这半年的相处吗?
是太多回身处逆境,冥冥中一次又一次被对方所助,看他悉心照顾在跟前,无论自己的态度是冷是热、是好是坏,都那样无所怨言的付出吗?
是因为对方不经意间所展露出的那些真实可触的“好”吗?
所以原本心里单一的自责抱歉突然就变成了愧疚懊悔,越看自己越像个以德报怨的恶人,或像那条被农夫救起的蛇——多年前因缘际会咬了对方一口,两厢不欢而散,而今重逢,小蛇再次被农夫捡起,无微不至照顾良多,可心里惦惦念念、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只是纠结于当初咬他的那口并非故意,是农夫犯错在先,所以如果他不先张口露出毒牙,那么被吞下肚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可薛眠却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一口竟然咬得那么深,见血见骨,毒入九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内里情绪汹涌波动,薛眠走岔了一口气,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皱着眉,涨红的一张脸就压在对方肩上,手抵住一片坚实胸膛,下意识想推开点距离,好让空气能灌进肺腔里。
费南渡去抚他的背,入眼处见薛眠一直低着头,咳得后背像只刺猬似的高高弓起,压在自己胸前的五根手指也曲起收紧,像溺水的人在自我挣扎。
从说完那声“对不起”后薛眠就没再开过口,费南渡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知道他在矛盾什么——或许在他眼里,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自己已经从一个本该被怨恨指责的罪恶对象摇身变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薛眠自己则成了施害的那一方。
角色颠覆,他们“善恶”互换。
但费南渡根本不需要他的抱歉自责,更不许他将自己放进那样一个身份里。
薛眠什么都没做错。
如果非要用一只被剥夺了光明的本该健康正常的眼睛去判处薛眠的罪,费南渡宁可把这场事故看作是老天对他一个人的惩罚——他受得心甘情愿,不怨怼任何人。
“抬头,看着我。”费南渡一手托住薛眠的下颌,在对方有些抗拒的挣扎里将他的脸强硬抬起来,一时间他们两束目光交融相汇,薛眠眼里寸寸分明迷茫苦痛清晰可见,那些情绪变化成一道道具象的剑光,刺向了费南渡的心脏。
“我不想你恨我一辈子,”费南渡看着他,眼底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浓烈深沉:“更不想你对我愧疚一辈子。过去的都不重要了,我能放下,你也一样能放下。所以今天开始,忘了它们吧,好不好?”
忘了它们?
怎么才能忘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