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做的,只是陪着他妈,让她在这个时候不至于太过难受。
第63章
奉天形势再一次紧张起来,百姓们人人自危,但从未动过收拾家产逃往关内或者其他地方的念头——整个中国都笼罩在硝烟之中,他们能往哪里逃?更何况,有张义山在,东北尚称得上安宁,去别的地方,一切只会更糟。
卫队旅重重围住关东军军营。
日本的态度连张义山都看不透,几天过去,还能这么沉得住气,这不是日本人的惯常做法。
掌权者的烦恼并不能真正影响普通百姓,他们虽然因为奉天的局势而觉得紧张,但一天三顿饭总不能落下,日子总还要往下过的,不是吗。
“青禾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青禾顿了顿,“什么事?”
“奴婢不知。”小丫头福福身下去了。
青禾已然换好了外出的衣裳,打算出门了,此刻也只能暂且先去苏茜处。
张睿和晟儿正在吃鸡蛋羹,两个小孩儿每顿都吃得少,饿的很快。张睿看见青禾,抬起小脸道:“青禾。”
青禾笑起来,“嘴上沾了蛋羹。”
他哄了睿睿和晟儿几句,看向脸色不怎么好的苏茜,“干妈,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苏茜道:“能有什么事,刘熙他老婆都闹到我这儿来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说:“什么事儿!抽个大烟闹出来一条人命,偏偏还是刘熙的儿子!”
晟儿挥了挥小拳头:“杀!”
“刘太太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她想要王新仪的命!”苏茜道:“找我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一枪崩了他不成?”
青禾道:“刘太太也是爱子心切,任谁的儿子被一枪打死也不会善罢甘休。”
“铮儿和他关系好,谁都知道,越是这样,越不能让他掺和这件事,不然别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他爸?”
青禾霎时领悟,说:“张铮不会管的。”
王新仪的父亲几年前帮过试图压下张义山的冯云,自那以后王家在东北、在奉天的地位就远不如前,而刘熙虽然从财务部部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仍然很有能量。
两个家族的角力以一条——或者说是两条——性命开始。
奉军和关东军、刘家和王家的对抗同时进行,张铮亲口说出不会再管王新仪死活的话,张金鑫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他买人性命的事也被捅到了台面上,自顾不暇,那儿还能腾出手来去帮他?
刘如洁的儿子刘宁銮投笔从戎,在张铮身边做了一个副官。
这是张义山给他的补偿。
赵公馆。
杜仲远在门口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入门中。
赵曼不在,她不肯再留在奉天,前几日已然搭火车离开。
杜仲远为她送行,彼时侯玉芝因事未至,只有他们两人。赵曼拎着箱子,在清冷的月台上沉默着看了他好大一会儿,说:“仲远,对你来说,侯玉芝这个人太过复杂。”
杜仲远道:“曼姐,世上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我很久之前就懂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脸色却不。他并不是真的看透了,如果有得选,他宁愿数年前在东京时没有去过那场宴会,没有遇见那个脸上挂着优雅大方的笑容、双目却冷若寒潭的女人。
杜仲远知道旁人是怎么看自己的,狼心狗肺,背信弃义,把糟糠妻和年纪尚幼的孩子放在老家不管不顾,连老父老母的死活都不问。
赵曼最后深深的看了这个青年一眼,再不说话,上了火车。
公馆内所有的佣人都被辞退了,明亮灯光下,侯玉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捏着一张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纸。
她抬眼看向杜仲远,面无表情道:“你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有……应酬。”杜仲远故作轻松的在她身旁坐下,把公文包放在一边,“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侯玉芝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淡淡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
杜仲远顿了顿,说:“咱们门口还是有人看着吗?”
侯玉芝点了下头,又将注意力放回那张纸上。
两人之间从未这么冷淡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相处成了一件尴尬的事。
“玉芝,下个月……我想回家一趟。”杜仲远提心吊胆,他觉得侯玉芝不会同意,但他是真的想回去一趟。
“好。”
“……什么?”杜仲远连忙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侯玉芝看也不看他,说:“我很忙,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杜仲远颇有几分怅然若失,侯玉芝对他的掌控欲很强,寻常不愿意让他离开视线,他常因此为难,但当侯玉芝主动要放开自己的时候,杜仲远居然觉得无所适从。
客厅空空荡荡,宛如一个孤岛,夫妻二人近在咫尺,之间却横亘着让人窒息的长河。
“玉芝,回国之后,我还没有回过家,我想回去看看。”
连杜仲远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说服力。回国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他从未真正坚持过。
侯玉芝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折起那张纸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回这边之后每天都要见好多人,哥哥姐姐同学朋友请吃饭什么的,腾不出时间来码字,真心抱歉,不管怎么样,给大家比心。
第64章 《招摇山》(正文无关,慎买)
楔子招摇山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
——《山海经》
我族族长是位温和睿智的老人,从来微微笑着,像是佛学里的弥勒。
某一日,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竟然亲手把我锁在了这招摇山里。他告诫我,若非生死关头,一定不要出这招摇山。我看着他凌厉的目光,只好按着族规发了重誓。
我自然不甘心。
凭什么我要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山里,慢慢老死?
我问母亲,为什么?
母亲眼中含泪,我以为她会告诉我一切,可是没有。母亲只是轻轻抚上我的发,孩子,不要怪任何人。招摇山是我族圣地,族长教你在这里安心修行,好早日得悟大道,超脱世俗。
我不信。
招摇山与其说是我族圣地,还不如说是禁地。至少我直到成年,都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地方。而招摇山里,杳无人迹,满目苍凉。
某一日,我族为所有满二十岁的少年举行祭典。与我同龄的族人,或者身上长出暗青色纹路成为雄性,或者是额上显露赤色印记成为雌性——只有我,毫无变化。
历来,祭典都是由族长主持。我还记得,为我点圣水后没有看到任何变化的族长是怎样迅速的变了脸色。
或许,我是不祥之人?
罢了,想那些做什么。
母亲每十年来看我一次,现在已经来过九次,算算,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一百二十岁……遗族人的生命可以维持三百年,二十成年,自此容颜不改,直到三百岁,慢慢衰老,渐渐死去。
一百二十岁,于我,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金乌东升西落,我也不过是寻个祝余食了,活着而已。
招摇山里野物甚多,初来时我尚还有几分新奇,日子久了,也不愿意再出去找寻那些东西。每日每日,就靠着母亲来时为我拿来的书籍打发漫漫时光。
簌簌响动,该是母亲来了。
我迎了出去,不管怎样,那还是我的母亲。
却不是,是一个陌生的族人。
他身上有青纹,是个雄性。高大魁梧,看起来却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离?”他问。
是了,‘莫离’是我的名字。一百年没有人叫过了,母亲只会叫我孩子,况且她每次来都是匆匆一晤,眼中泪水都流不完,怎么有空叫我的名字呢?
我点了点头。
那个雄性递给我一枚戒指,戒指上墨绿色的宝石圆润美丽。
他呼吸沉重,带着血气。
我看过许多医书,自然知道,他是将死之人。
我救不了他,只能扶他坐下。
“咳……谢了。”他道:“莫离,族里往后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愣住。
“族长命我把这枚戒指给你,这是你手腕上链锁的钥匙。”他呼吸浑浊沉重,断断续续道:“不必报仇。你往后便离开这招摇山,妥善藏在哪里,再也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遗族。”
他没了呼吸。
我打开锁,招摇山没有锁住我一生,代价却如此惨烈。
一章
我以为,凭着自己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的外貌,我可以自然而然的隐藏在人群里。
租下的这间房子在小镇客栈二楼最末,我原以为这会是个安静的所在。只是第二日醒来时,窗外传来的吆喝声哭叫声断了我的念想。
我披了外衫起来,轻微的把木窗推开一条缝往下看。是我从未见过的热闹。铺了青石板的长街两侧全是商贩,只从书上见过的食物拥了一条街,各式香味窜入,我忽然觉得自己今日不想再吃祝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