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升一手扣着扳机,另一手则小心拨开窗帘,没人。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
第62章
“铮,张铮,你先冷静下来,新仪知道错了。”张金鑫挡在王新仪面前,“你打他一顿没什么,但是不能动枪。”
张金鑫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张铮之前到了王新仪家。王新仪再不争气也是他多年的兄弟,是张铮的兄弟,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张铮一枪打死王新仪。
张铮怒道:“让开!”
王新仪也动了几分怒火,说:“别拦着他!让他来!怎么,当了少将了不起了?来啊!你开枪啊!”
张金鑫扭头骂道:“你他妈能不能闭嘴!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王新仪红着眼:“我做什么了?!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睁眼就看见他躺在地上,我能怎么办?张铮,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所有人我他妈杀了刘震!!!”
他的眼下悬着两个大大的眼袋,神情疲倦而狰狞,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兽,明知结局必然不好但在死前还是要奋力一搏!
张铮喝道:“所以你就能让别人给你顶罪了?!”
“我……”王新仪语塞。
张金鑫道:“张铮,这事也不能全怪新仪,我也有责任。刘熙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要是他知道他的儿子是新仪杀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新仪也弄死吧?”
他长篇大论,张铮却毫不在乎,他一把推开张金鑫,踹倒王新仪,手中闪着森然冷光的手枪居高临下指着王新仪脑门。
王新仪目光定在枪口上。
和张铮、张金鑫都不同,王新仪不喜欢枪,甚至不喜欢兵营。
房中佣人们都被张金鑫赶了出去,侯骁亲自守着门,确定一个外人都没法进来。此事牵扯太大,太过私密,任何人知晓都不是一桩好事。
王父不在,王太太闻讯而来,挤开侯骁进门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张铮,张铮背对着她,但很明显看得出来,他的一脚踩在王新仪胸口。
王太太脸色骤变道:“大少,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和我们家新仪不是朋友吗?”
王新仪的脸色也变了,说:“妈,你先出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铮神色也有微妙的变化。
王太太放轻声音道:“是不是新仪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了?铮儿,新仪被我和泉乡惯的无法无天,有时候做事考虑不周到,要是真的哪儿让你生气了,还请你看在他爸的面子上,多包涵。”
王太太是位聪明人,张铮手里拿着枪,显然来者不善,她在最初的惊愕愤怒下很快缓过神。
这时候,只能先把这尊佛送走。
张铮却不为所动,甚至踩在王新仪胸口的脚更加用力,用力到让他脸上显出更狰狞的神色。
张铮厉声道:“告诉你妈,你他妈都做了什么事!!”
张金鑫拉着张铮的手臂,意图阻止他,并且示意朝王太太使了个眼色,说:“伯母,我们只是开玩笑而已,您先出去。”
看着儿子躲避的眼神,王太太心中一冷,“新仪,你到底干什么了?”
她平日里不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到王新仪的异常,只是没有深思而已。
王新仪低下头,“妈,你别问了。”
他和自己的母亲并不亲近,尤其是长大之后,吊儿郎当惯了,每天他妈都要唠叨个不停,王新仪就越来越烦她。
他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王太太说话了。
充斥着心虚、后悔、绝望,不止王太太,连张金鑫都鼻子一酸。
“告诉你妈!!”张铮喝道。
王新仪双手捂住脸,喃喃道:“我杀了人。”
王太太霎时忘了张铮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她也从未如此不顾风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张铮冷着脸让开,王新仪颤颤站起,王太太拉着王新仪扯着他的衣裳慌忙问:“你杀了谁?啊?杀了谁?”
“……刘震。”
王太太瞪大眼睛:“刘震不是你杀的,杀他的是一个大烟鬼。新仪,妈知道你也抽大烟,但是你不会杀人,是不是?啊?是不是?!”
张铮和张金鑫都沉默的看着母子二人。
王太太的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慈母爱儿之心让人动容,但若那个儿子手上已然沾染鲜血,而且明知事情无法遮掩过去,这样的场景只能令人心酸。
王新仪猛地背过身,对着所有人,大声道:“不是!就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管是什么后果,我自己来担!”
王太太胸脯剧烈起伏,一手按在胸口,另一手指着王新仪,脸上血色潮水般退了个一干二净,保养极好的面孔此刻苍白如同死尸。
“你、你……”她忽然道:“枪毙的那个,是什么人?”
张金鑫面带愧色,说:“我找了个还有点良心的大烟鬼,答应他只要他认下来这件事,我就给他家里两千大洋。”
“既然刘家不知道,人也毙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金鑫,我知道你和新仪是最好的朋友,我再拿三千块,好好安顿他的家人。他为新仪挡了一灾。”王太太转向张铮,斟酌着想说些给新仪“脱罪”的话。
张金鑫面露不忍,说:“伯母,这件事……刘熙知道了。”
王太太愕然道:“他知道了?!”
张金鑫艰难道:“是,他知道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王太太咬牙:“他是怎么知道的!”
张金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伯母,我和铮儿就先告辞了。铮儿,咱们走吧?”
张铮把枪抵在王新仪头上,双眼之中充满威慑的盯着他,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冷冷道:“往后咱们各走各路。”
这是很重的一句话,当年与自己一同做尽张狂事的兄弟,将来只能“各走各路”。张铮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好好教训这个混账一顿,但如今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白费功夫。
他收了枪,把枪放在枪套里,转身便走。
张金鑫朝王新仪看了一眼,他还陷在痛苦里,连忙追在张铮身后离开。
“铮儿,我知道这事儿我做的不好,但新仪毕竟是咱们的兄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所以你就帮着他去死?”张铮头也不回,寒声道。
张金鑫愕然:“什么意思?”
“他杀的不是别人,是刘震,刘熙的儿子。多少人盯着刘熙,你真觉得没人知道是谁杀的刘震?”
张金鑫挣扎道:“可是,他们找不到证据……”
“证据?”张铮冷笑:“大烟鬼家里哪儿来的那么大一笔钱?说得清吗?再说只要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刘熙就不会被蒙在鼓里。”
刘震如今是不争气,但再不争气,也是刘熙的长子,是刘太太唯一的儿子。
张金鑫不甘道:“我只是没想过会有人发现。”
张铮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铮儿,你要看着新仪死吗?”
张铮冷冷瞥他一眼:“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帅府中还是很热闹,张铮冷着脸进了议事厅,青禾询问的看向侯骁,侯骁摇了摇头,示意没发生什么。自从那回青禾若有若无的警告之后,侯骁便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拉警报。
他不敢说自己做得有多好了,但总比从前好。
青禾长长舒了口气,没出事就好,他也怕张铮愤怒之下做出让他自己也后悔的事来。
“长顺,去备一辆车,我要出去。”
王永泽这两日休息,不在府中。
长顺道:“您要去哪儿?外边可不太平,我怕……”
“我有要紧事,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永泽不在,这样吧,我派两个人跟着您,行吗?”
青禾顿了顿,还是点头,又道:“找两个可靠的人,不要嘴大的。”
长顺心领神会:“您放心。”
帅府中的驻兵个个可靠,但即便如此,长顺还是很小心的从中分划出真正能信任的人,或许是士官,或许是普通士兵。
他在帅府最开始是张义山身边的兵,后来才划给张铮,在帅府待了这么多年,长顺对身边士兵们的品性、能力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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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子敬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卫氏连牌都没出去打,正在客厅里抹泪。
“妈,我回来了。”
卫氏恍若未闻,伏在沙发上哀哀哭泣。她确实生着一副好相貌,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也别有风韵,否则当初闵立山也不可能会看得上她。
闵子敬站在那儿,远远看着他妈。
这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她的一辈子都不由自己,她的父亲将她嫁给了闵立山,闵立山把她养在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环境里,让她属于少女的天真渐渐消磨掉,让她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怪罪旁人的女人。
她从不去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闵子敬叹了一口气,过去抱住她,低声安慰良久。
卫氏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闵子敬不知道她是又想起来废了手的两个“舅舅”,抑或是别的原因,他如今无计可施,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