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尖着嗓子叫:“我还不能说话了吗!你们一家人吃我的,花我的,听我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丫鬟站在屋角福了福身,说:“少爷。”
卫忠坐正身体,“哟”了一声,用眼尾看着他:“闵二少回来了?去哪儿了?”
卫义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尴尬的笑:“小敬啊,过来,二舅知道你喜欢看书,给你买了本书带过来。”
他掏出来一本皱皱巴巴、上面还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的书出来。
闵子敬忍着恶心接过来,说:“谢谢二舅。”
卫氏数落道:“你就拿这一本破书就想打发你外甥?”
“妈,二舅家里过的也不容易,琪琪、旺旺他们还小,用钱的地方多。”
卫义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
卫忠咳嗽两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行了,你让人做饭,我们吃了饭再回去。还有,我刚才说的事,强子娶媳妇,你这个当姑姑的不表示一下不好看吧?”
卫氏吊着眼道:“我说了,到时候我会亲自把礼金给他。”
“那不一样!”卫忠烦躁的挥了挥手,“你今天先给了,到时候再给一回。”
卫氏叫起来:“我们娘俩过日子这么难,卫忠你是想逼死我啊!我去哪儿给你找一百大洋。”
闵子敬在他妈身边坐下,看着他大舅,“大舅,表哥娶媳妇,我们当然会随礼,但一百大洋可是一家人半年的开销,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那是别人家!你家能一样吗?”
闵子敬的脸沉下来:“我家有什么不一样?大舅,你这么些年从我们家弄了这么多东西,我妈心软,不好意思说你,但往后,还是请你要点脸。”
卫忠愣住了,瞪着眼,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
卫氏伸手狠狠打了闵子敬一下,破口骂道:“你个瘪犊子,说什么呢!这是你舅!”
闵子敬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妈,卫氏不禁瑟缩了一下,住了手,这个儿子和她一点都不像,有时候她都害怕。
“你姓闵,不是咱们老卫家的人,但你得想好,你妈往后还得靠老卫家。姓闵的能养她到什么时候?到了,你妈还得靠我和你二舅。”卫忠把烟杆磕在茶几上,沉着脸。
卫忠身形矮胖,一口黄牙,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臭味熏得人眼疼。就这么一个人,居然坐在他的家里,大模大样的威胁他。
卫氏慌起来,搡了闵子敬几下,“儿子,你舅话糙理不糙,你跟他赔个不是。”
卫忠翘起脚。
闵子敬看见丫鬟嘴角浮起的笑意。
这种笑,他懂事之后每天都能看到,尤其是在这两个舅舅上门的时候。
他妈嘴上骂得厉害,但每次他们走的时候,手里都是拿着东西的。
别人是在笑他,有个这样的妈,还有两个这样的舅。
卫氏见儿子冷着脸不说话,卫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焦急的自己和卫忠赔不是,还让丫鬟拿钥匙去取大洋票,给舅老爷。
卫忠接过钱,斜着眼说:“就一百块?”
卫氏咬咬牙,又从身上摸出来二十块。这本来是她今天想拿去打牌的钱。
卫忠阴阳怪气道:“你们闵家的饭,咱哥俩吃不起,到街上买个大饼吃算完。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儿子,还是好好管管,不然哪天在外面让人打死你都不知道。”
闵子敬咬着牙瞪着他。
卫忠卫义大摇大摆走了。
卫氏掏出手绢擦了擦泪,“你说你,他们好歹也是你亲舅,你这是干啥啊!”
“这样的舅,还不如没有!”
闵子敬脸颊上的肉一跳一跳,这世上他最厌恶的人就是卫忠,其次就是卫义。别看他总是一副闷不吭声的样儿,心眼可比卫忠多多了。
他真恨自己,打不过他们。
卫氏呜呜咽咽哭着,抱怨自己的命苦。
闵子敬把钱袋掏出来,递给她。
卫氏停了泪,打开一看,“你从哪儿弄的这么多钱?”
“你不用管。但往后,别给那两个人钱,你明知道他们是拿去赌。”
“我也不想给,但我没办法啊。等我老了,是你管我还是你爸管我?你们都不会管我,我只能靠他们俩。”
“我管你!”
卫氏撇着嘴:“现在说得好听!等你娶了媳妇,和妈就不亲了。”
她抹干泪,起身说:“我出去玩儿了,你在家好好待着,你爸要是来了,你就赶紧给我打电话,打到李太太那里,知道吗?”
李太太是一个风评很差的女人,她的家里每天牌局不断,而且还很喜欢拉皮条,把小白脸儿们介绍给深闺寂寞的阔太太们。
闵子敬看着他妈拿着自己的稿费兴冲冲的走了。
闵子敬是一个有才的人,有才往往便有心高气傲的本钱,但不管他文章写得再好,拿的稿费再多,都不能让自己摆脱这样一个家庭。
他看不起他妈,但那终究是生了他的人,而且还养了他这么多年。
闵子敬觉得空气中充满了一股让他恶心的味道,在家里再也待不下去,沉着脸拿起外衣就走。
“太太回来之后,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有事,晚上不回来了。”
丫鬟点头,但闵子敬却从她脸上看出了嘲弄——他妈晚上真的会回来吗?就算真的回来,能不能想起他还是两说。
闵子敬醉醺醺的踉跄在街上。
他不想回家,但又无处可去。
他没有关系好的朋友,更没有能在这个时候陪在身边的人。何况,这些糟心的事,他谁都不想告诉,没有用,永远改变不了。
朦胧的目光中,闵子敬看见一个人逼近自己,不知道是他在晃,还是那个人在晃。
“……”
闵子敬摇摇头,站直身体,他听见这个人嘴里,说的是日本话,眨了眨眼,便看见他身上穿着的是军装。
闵子敬尚存几分神智,强忍着醉意朝另一个方向走。
但这个日本兵不肯放过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日本话,手还碰到了闵子敬的腰。
闵子敬怎么能忍?
他用力一推,把人推搡到了地上,还狠狠踹了两脚。
日本兵看来也喝大了,就这样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时间不早了,但这条街上还很热闹,夜总会遍地都是,出来的都是来找乐子的人,但来往的人好像都没看见似的,也或许是见怪不怪。
远处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闵子敬解了两颗扣子,转身就走。
“哎,你。”
闵子敬看过去。
军装男人点点头,“对,就是你,过来,我要问你话。”
闵子敬心里闷着一团火,在家里不能清静,出来喝点酒都能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长官,有事吗?”
侯骁抽着烟打量他,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动起手来可一点都不弱啊。”
闵子敬没说话。
侯骁点点下巴:“行了,看你这样儿,读书人吧。在这儿等会儿,别动。”
闵子敬道:“长官,我家里还有事。”
侯骁“哎”了一声,这人脾气挺拧啊,一般人看到他这身军装就知道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哪来的这么个愣头青啊,说话硬邦邦的。
“你往那看看。”
闵子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自己推倒在地上的日本军人被另外两个人扶了起来啊,正指着自己。
侯骁倚在车门上,抽了支烟给他。
其实他平时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会儿,少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侯骁不想看着这个文气的青年被那几个日本子欺负。
闵子敬接过烟,说:“谢谢。”
“嗨,甭客气,举手之劳。”
“他们……不会过来找麻烦吧?”
“敢!东北是咱们的地盘儿,他是龙也得趴着,何况几个日本子!”侯骁底气十足,看看他的脸,又问:“哥们儿,喝多了?你这么瘦,一看就不知道不能打,就别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晃,容易出事儿。”
闵子敬疲惫的摇摇头,学他靠在车门上,微微仰着头抽烟。
侯骁在这儿等了半天,也够无聊的,一个劲儿逗他说话,但闵子敬却只是冷冷看他几眼,没有和他瞎扯的心思。
抽完一支烟,闵子敬回头一看,那几个日本人还站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侯骁道:“我这儿还站着岗呢,要不我就送你回去了。不然这样,你等一会儿,我把我长官送回去,再一道送你?”
闵子敬摇头:“不必,我坐黄包车就行。”
“你以为他们会这么轻易就算了?”侯骁摇摇头,“这些日本子都是禽兽,看你好欺负就不会放过你。”
闵子敬没说话。
他抿着唇,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事事不顺。
第60章
新民窑业公司的开业典礼如约而至。
这是青禾经手的第一家公司,在这个时候,他很想让张铮和自己在一起,分享他的喜悦。但张铮近来去讲武堂去的勤,家里睿睿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他不好开口。
在鞭炮爆炸的声音中,新民窑业股份有限公司正式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