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来的时候,青禾抬头一笑,说:“大少,有两万块呢。”
一个力丁累死累活一个月,也不过才能挣三十个银元,这一摞大洋票对他们来说却不过是一晚上打牌的添头。
张铮抬抬下巴:“给你了,拿着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我没什么想要的,不如用来投资。铮,曾远找我谈了一下开煤矿的事,我想先问问你,这会不会让大帅不高兴?”
“煤矿?”
青禾点头道:“在黑山县,据曾远说有几千万吨的储量,真的开出来了对东北、对咱们家都是一桩好事。”
张铮到酒柜拿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挑眉看着青禾道:“你想开就开,管他怎么想。”
青禾哭笑不得:“这不是我想开就能开的事,煤矿的开办需要政府的批准,也就是说,这得你爸点头。”
“他事儿那么多,哪儿顾得上这些?矿务局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
“不,我的意思是,要是这个矿真的有曾远说的那么好,我不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开这个矿。”青禾道:“我是想,铮,你能不能帮我和大帅说说,问一下他的意思?”
张铮晃晃酒杯:“我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朝他低头。”
青禾走到他身前,轻声道:“父子之间,怎么能说是低头呢?事情总要解决,不管怎样,你得和大帅说清楚你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嗯?”
“他不想听,我说多少遍也没用。”
青禾道:“或许当时你们的情绪都不太好,大帅才会发那么大火。铮,我们可以选一个恰当的时候,比如大帅心情好的时候,给他分析利弊。”
张铮不置可否,把红酒一饮而尽,酒杯随手放在酒柜上,然后抱起青禾,“我困了,不想听这些。”
青禾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顺从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翌日,两人醒来的时候都十一点了。
青禾动了动,随即发现张铮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没用太大力气,但这个姿势他不好动。
张铮睁开眼,声音带着睡眠之后特有的低沉和沙哑:“起了。”
早餐,或者说午餐,很丰盛,王新仪穿着皱皱巴巴的衣裳出来,坐下吃饭。
张铮看他一眼,问:“金鑫呢?”
“刷牙呢,”王新仪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我睁开眼才知道自己被他踹到床底下了,怪不得睡得这么不舒服。”
“你他妈还不舒服?老子还不舒服呢,谁他妈愿意和你睡一张床!”
张金鑫拉开一张椅子,扫了一遍桌上的食物,说:“这几点啊?怎么就吃这些了?哎,那个谁,对,就是你,给我拿几片面包来,我可不想大清早的吃这么腻。”
丫鬟道:“可是、可是没有面包。”
青禾笑了笑,说:“你就别为难她了,我不喜欢吃西餐,这儿也就没准备。你要是嫌腻,不然让他们准备点白粥什么的?”
“得,我还是入乡随俗吧。”
吃过“早餐”,张铮要去讲武堂,张金鑫摆摆手说要回家好好睡一觉,就不跟他一起去了,王新仪也苦笑着说要回去收拾一下。
“你他妈来这儿一趟就是睡觉的?”张铮瞥他一眼。
青禾站在张铮面前给他整理领口,东北军的军装看上去很精神,英姿飒爽的,但不一定有多舒服,张铮只要在家就一定会把上边的扣子解开。
王新仪笑得有些尴尬:“这两天睡得不好。”
张铮冷冷道:“我看你不是睡得不好,是又想烧烟泡了。”
“铮,我这可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戒的,你可别这么打击我啊。”
张金鑫附和道:“是啊,新仪这也算是浪子回头。”
张铮没再说什么,他对王新仪戒烟抱有期望,但不太大,要是能戒不早就戒掉了?还他妈拖到今天?
他看向青禾,“你今天去干什么?”
“下午和一位朋友约好见面,之后……回家一趟,看看干娘和两个小孩儿。”
张铮点点头,和张金鑫等人一起出了门。
莲生门口停着两辆车,侯骁从其中一辆上面下来,朝张铮等人敬了一个礼,然后拉开车门。
这位约好的“朋友”是冯亚芳。
青禾很庆幸自己能认识这位性格外向、活泼开朗的朋友,在她眼里,似乎所有人都是好的,她和所有人都能处好关系,再内向或者阴沉的人看见她的笑容也会没有那么抗拒。
“子冉,快过来,我们在这儿!”
冯亚芳朝青禾招了招手。
青禾朝她笑了一下,旋即把注意力放到她身边那个清瘦而阴沉的人身上,这是他两度在俱乐部里注意到的人,上回本想过去搭话,却被王骏搅了局。
冯亚芳介绍两人:“子敬,这位是张子冉,是张元帅的干儿子。子冉,这是闵子敬,我的好朋友。”
闵子敬冷着脸色,皱起眉头,“你打电话说心情不好,让我陪你逛街,就是为了骗我来见一个不相干的人?”
“张元帅干儿子”并没有让闵子敬收敛自己古怪的脾气,他甚至站起身来想走。
冯亚芳连忙拉住他,“子敬,你用‘骗’就太过分了吧,我只是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你。”
闵子敬一脸不高兴的坐了回去。
冯亚芳笑起来,“那你们聊,我朋友还在等我呢。”
闵子敬脸上带着敌意,发难道:“张少爷,咱们应该不熟,我甚至都没有和你说过话吧?”
“当然没有,闵先生,我只是很欣赏你的文笔,想结识你而已。”
“我的文笔?”
青禾点点头,“我在报刊和杂志上看到了你发表的文章,不得不说,闵先生,你的观点很尖锐。”
闵子敬不为所动道:“闲来无事,写点东西,想来也不至于触犯哪条律法,怎么,你是来封我的口的?”
他这么问事出有因。由于文笔太过尖锐,一阵见血的戳中了某些人的痛脚,闵子敬曾数次被人堵住,这也让原本就愤世嫉俗的他更加孤僻。而相应的,他也很少告诉别人自己的笔名,为了避免麻烦。
而最近,闵子敬才发表了了一篇文章,名为《武夫误国》。
想当然耳,他说的是张义山、张铮两父子。
青禾淡淡道:“闵先生,我为什么要封你的口?我书读的没你多,但也明白一个个道理,叫公道自在人心,你在报纸上写了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北的百姓、奉天的百姓如今过的日子究竟好不好。”
闵子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不,或许他还称不上是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太小了,很明显只有十几岁。
“如今东三省经济金融发展势头确实很好,但你想过没有,有日本人、俄国人在旁虎视眈眈,若不是你看不上眼的军队,这样的繁荣景象还能存在吗?”
闵子敬开口道:“我未曾说过看不上军队,我说的是张义山父子二人穷兵黩武,大部分的税收都用在了他的军队上,你不必偷换概念。”
青禾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真挚道:“但什么样的军队才能震慑他们呢?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觉得大帅在军队上用的钱太多了,说不定他还觉得不够呢。毕竟比起日、俄,咱们的武器和装备实在是太落后了。”
闵子敬的表情松动了些,但还是道:“平衡确实很难把握,但显而易见,张元帅并不满足现状,就算有了东北,他的野心也没有满足,他想入关。”
青禾道:“这只是传言罢了。大帅曾发过通电,说并无此意。”
闵子敬冷笑:“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政客的嘴。”
“但大帅不是政客,他是一位军人。”
闵子敬的态度比最开始好了很多,青禾看起来很真诚,说话也慢条斯理,没有任何咄咄逼人之态,和他相处很舒服。
冯亚芳说得对,他确实需要一位朋友,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天地里的感觉并不好,他讨厌的人再多,也终有喜欢的。
聊了一会儿,青禾提出办一家报社的想法。
闵子敬脸色一僵,说:“你是想控制报纸、控制舆论?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奉天的报社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几家,日本人办的、中国人办的、还有中日合资的,但没有一家是张家的——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子敬,你太敏感了。”
闵子敬冷笑道:“是吗?我还嫌自己太迟钝,居然还和你聊了两个小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先走了。”
他拿起外套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禾并未动怒,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第57章
“青禾少爷,您可回来了,睿睿发烧了,夫人担心的不得了,您快去看看吧!”
青禾皱起眉:“怎么会忽然发烧?”
英儿小声道:“说是奶妈照顾的不好,夫人发了怒,两位奶妈这会儿还在院子里跪着呢。”
苏茜并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看来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青禾连衣服都没换便往苏茜那边走,“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昨天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