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没有涂卡铅。”他的声音有些闷,仿佛收敛了芒刺。
洛云亭有些错愕,不过随即浅浅地笑了。他打开他的笔袋,拿出涂卡铅,递给他。
贺枫微微迟疑,但仍抬手接过。
——倏忽,他们手指相碰。
贺枫忽然觉得窗外的鸟鸣声特别大,叽叽喳喳清脆的叫声在他耳中格外清晰。这人脸上的浅笑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能看清楚这人长长的直直的睫毛,能看清他脸上白皙的柔光,能看清楚他眸子里闪烁的星海。
——像一望无垠的宇宙,里面浮动着星辰与曦光。
贺枫注视着他,手指下意识往回缩,但仍握住了那只笔。
洛云亭笑了笑,不再看他。
监考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贺枫站在洛云亭旁边,朝他说:“考试快开始了,回自己的座位上。”贺枫没看他,轻声跟洛云亭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出了教室。
后来他才知道,洛云亭只有一支涂卡铅,他用的时候是找后座借的。
贺枫握着那支涂卡铅一路走到他的考场和座位,进门的时候被监考老师说了几句,他刚坐下,就开始发卷。
他拿到卷子,没有马上开始写,而是发呆了好一会儿。
考试的时间过得很慢很长,他觉得整个人被窗外的阳光烤得暖暖的,有些清晰的困意和说不出舒缓之感。
窗外的鸟一直叽叽喳喳的,可他并不觉得烦,有时也停下笔听它们的鸣叫。
大概在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写完了,他放下笔。那支涂卡铅被他拿在手上,他凝视它。忽然打开笔袋,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涂卡铅。
他把洛云亭的那支涂卡铅放进笔袋里,用自己的涂卡铅把卷子上的答案涂到答题纸上,他每一下都涂得很用力,一遍一遍地涂……无聊地,反复地,懒洋洋地涂着相同的选项,又一遍遍擦掉。
铃声响了。最后一排往前面收卷,他停下笔,拿上笔袋和卷子,往食堂走。
十一点半了,可以去吃饭了。
他不那么想回教室放东西,大概是……有点担心遇见他吧。担心?是胆怯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的情绪。
李亦欢提前五分钟交了卷,早早地在食堂二楼的火锅处占了位置点好了锅。两人约了地点,贺枫直接去找他。
吃火锅的地方在食堂二楼,和教工食堂只隔着一道小门,学生也可以去里面刷卡吃饭,因为这里的饭菜比学生窗口的要好吃很多倍,所以位置十分抢手。
贺枫去的时候李亦欢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是冒着热气的沸腾的火锅。李亦欢一见他,就朝他招手:“贺枫!这里!”
他在李亦欢对面坐下,勾起嘴角笑:“你倒是跑得蛮快的嘛!”
李亦欢嗤笑一声:“我提前交了卷!要不然有火锅吃?”他意见非常大,贺枫一坐下他就开始吐槽,“哎呀贺枫!你说那是什么破卷子啊……那个文言文,我看了三遍都不知道那个作者要说啥!你说,几句话非说那么复杂干什么……还有那个……”
李亦欢一边说一边吃,非常激动,贺枫觉得他对那张语文卷子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卷子放在火锅里煮着吃掉。
他笑道:“你拿着卷子去质问赵文呗,他出的卷子。”
李亦欢本来对赵文就很生气,一下子盛怒,骂了赵文十分钟,过了一会儿又闷声说:……那我哪敢去找他当面骂……他多厉害啊,师范教师,优秀教职工,最有方法的班主任……”赵文没事就喜欢在学生面前炫耀他被评的职称,和那些他所获得的荣誉。
过了一会儿,李亦欢又忽然说:“贺枫,你知道我们考场的座位是按什么排的吗?”
“不是随机的吗?”他疑惑地抬头。
李亦欢得意一笑:“单纯!”
他等了一会儿,李亦欢还不说。他笑着皱眉,不耐道:“别装深沉了,还不快说!”
李亦欢一只胳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调料里搅来搅去。“是按入学成绩的排名。”
“哦。”意料之中。
“所以你就知道你家校草为什么坐我们班第一排第一个了吧。”他不怀好意地笑。
贺枫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我家校草,别乱说话。”
“哈哈,你还可以推断下一次你家校草坐哪呢!”他笑得更坏,“不过即使不知道,你也可以去他们班门口看呀……”
贺枫直接把自己筷子里涮的肉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嘴,烫得他嗷嗷直叫。
然后他们又聊起其他的事情。
吃完火锅,他不想直接回教室,跟李亦欢说他想去小卖部转一圈,散散步。李亦欢说他正好也想买饮料,于是两人一起往教室走。
小卖部里面人很多,大多数人赶时间,很多人都买完东西往门外走,进口也挤满了出来人,他们进去的时候有点困难,他不喜欢和别人挤来挤去,就跟李亦欢说:“你进去看吧,我在外面等你。”
小卖部外面有一个不大的场子,搭了棚子和一些塑料桌椅,有零星的人在里面吃泡面,于是他坐到那边去等李亦欢。
太阳很刺眼,透过不是很遮光的棚子,还是被投射到了棚子下面,与直接暴晒在太阳底下的地面相比,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深色阴影。
他单手支着下巴,无聊地看着小卖部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他似乎在盯着某一处看,实际上又没有盯着什么地方看。
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有的人和朋友一前一后地走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流,有的人好像在和身边的人辩论着什么。像什么呢?像一幅动起来的画。于他来说,他在这个棚子里,看着棚子之外发生的事情,那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一个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喜欢这文的话,要让我知道哦~】
第19章 月考(终)
过了好一会儿,李亦欢才出来,他买了两支蛋筒,递给了贺枫一支。
贺枫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这种蛋筒是那种下面是尖尖的,上面是圆形硬纸板盖的那种倒圆锥形状的,一般把上面的圆形硬纸板盖撕下来,上面都会沾着冰淇淋。
从小卖部出来往教学区走得那段路上,有一个小拱桥,他们从桥下面穿过去才能通往教学区,小拱桥下的墙壁上一侧,全部被粘上了这种冰淇淋的圆形硬纸板盖,感觉已经积累了很久很久了,所以数量非常庞大,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传统,大家吃这种冰淇淋,撕下来的纸盖都会粘到这面墙上。对于学生们来说,这面墙上贴的不是垃圾,而是勋章。
贺枫和李亦欢当然不能破坏这种传统,而且应当为它“添砖加瓦”,于是经过这面墙的时候,他们非常自然地把手中撕下来的冰淇淋纸盖随手粘到了墙上的一个空处——心想,在他们毕业之前,也许能将这面墙贴满也说不定。
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奇妙的使命感。
这种使命感还没有开始让贺枫感到自豪,不知怎么,他突然像受到感召一眼,向前行走的脚步微顿,稍稍侧身,往斜后方看去。
他们的目光忽然相遇——你当然应该知道他说的是谁。洛云亭走在贺枫他们的斜后方,当他看向洛云亭的时候,那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可是当他有些呆地望着那人时,那人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忽然有些慌乱。
洛云亭大概目睹了自己将冰淇淋纸盖粘在墙壁上的全部过程。
明明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他还是莫名心虚了。
那人会怎样想自己呢?心中突然有些难过。他想他还是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那人看,即使那并不一定是他的常态,也不一定是他真实的样子,但他还是那样希望。
他不知道洛云亭会不会也会在吃蛋筒的时候把冰淇淋纸盖粘在墙上,但他预先设想他不会那样做,因为在他来说——
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人流把他们冲着往前走,并不快速,却难以停留,他只愣了几秒便默默回头,继续向前走着,李亦欢兴致冲冲地讲着什么,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月考考了三天,这三天对贺枫来说,大概是最自由的几天,不用听老师们不知所谓地讲课,可以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教室虽然经常有老师来检查仔细,但实际上他们看到没有人大吵大闹,都在翻书,就又走了。他和李亦欢他们几个作为赵文的重点关注对象,对赵文防备万分,蒋巍坐得靠近门,时刻帮他们注意着赵文的动向,赵文一来,他就突然大声咳嗽两声,本来稍微有点噪的教室,立即鸦雀无声。
倒不是怕他,要是被他抓住在闹或者没有复习,他估计又得用他那一贯的模式:把手上拿着一本教师用作业本卷成戒尺状,往学生桌子上一拍,往往他们全神贯注在搞别的事情的时候,都会被他这样吓一跳,然后他满意地看着学生们惊吓的模样,单手推眼镜,让他们站起来,由于他比很多男生矮,他会稍低着头,眼睛却向上望,从眼镜框的上方与学生们对视,紧盯着他们仿佛要用眼神他们进行教诲,仿佛他们看着他鹰一般的眼睛,就能明白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