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音叹气,道:“新兵线是十六岁,舅舅拿这话堵我呢,可恨我竟是元月的生辰,只差那么一个月。”
齐笑之同熟识寒暄回来,正听见他这句,便笑道:“这回战势汹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若去了,倒不知大元帅是打仗,还是护着你?”
苏明音恼道:“你能有句好话么?我想从军便是闹着玩?当初大元帅不也是从小兵做起?”
齐笑之极认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苏明音一遍,直把人看得面颊晕红,方缓缓吐出一句:“便是满了十六岁,你有七尺一寸么?”
沈瑜林听得好笑,也不打扰二人斗嘴,转到翰林院故友那桌,同人一一寒暄起来。
翰林院里多是同年进士,其中有不少是和齐笑之一般的书院同学,对他没什么妒恨,一番笑闹也极轻松的。
温昭远这回中的是二甲第二名,如今正是从七品翰林,沈瑜林却知道,他已经在筹划着辞官云游了。
“近来为兄同族中闹了不痛快,瑜林今日乔迁之喜本不该叨扰,但......也算是相交一场,呵,瑜林不会嫌我罢?”
温昭远此时已没了从前恣意模样,眼中也含着轻愁,沈瑜林没有多问,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族中我只认得你一个,自是站在你这边,若有事,只管来寻我便是。”
温昭远怔了怔,低头应了。
于尚清令人送了礼,人却未至,原是因着前几日遇刺,伤了腿,沈瑜林同那管事的好一番咛嘱,又说好隔日去瞧他,方放人去了。
他如今少年位高,来客自不止这些同辈知交,沈襄在前院内院俱布了席位,前院的俱是上官同僚,及一些内定的下属,沈瑜林从内院回来,竟瞧见里头还有王仁,不禁失笑。
这回有他在,江南亏空案并未闹得如史书上那般血腥,犯官按贪污数目从凌迟到流放不等,只是,里头漏了一个人。
王子腾。
王子腾虽未贪什么,可单单罗织党羽,欺上瞒下,放任贪腐这三条,已够他死上几回了。
沈瑜林看着王仁一副目中无人的做派,凤眼微寒,若不是王子腾还有用处......
卫若兰端着杯半暖不凉的梅花饮,倚在角落里悠然地品着,半分不见屈辱之态。
冯紫英低恼道:“为何拦我?王仁他算什么东西,还敢踢你的马,等我为你出气去!”
卫若兰笑道:“这点出息,人被狗咬一口,还能同狗再对咬回来?”
冯紫英犹自愤愤不平道:“王子腾都挂着那二品官职吃了一年闲饭了,眼看着失势,我堂堂二等公爵还怕他不成!”
卫若兰无奈道:“真真一个冯大傻子,王子腾既能将王仁弄到监举司这等肥缺上,纵只是个五品,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冯紫英双目瞪圆,惊道:“王子腾要起复了?”
他声音有些大,隔桌不少人瞧二人看来,卫若兰笑着一一拱手作了揖,方罢了。
“声音小些,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你的猜测,哪回不准过?冯紫英抿唇,瞥了一眼高谈阔论的王仁,皱眉道:“没有法子压下去么?”
卫若兰双目微敛,暗道,王子腾的起复,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沈瑜林在隔桌敬酒,瞥见这二人神色,再联想起冯紫英方才那话,也猜出了什么。
卫若兰想得不错,王子腾的用处,自然是......箭靶子。
陈相年迈,有资历能力继位者众多,未免内耗,晋高祖抬手放了王子腾一马,做出对他期望有加的样子来,王子腾便成了众人面前第一块绊脚石,不搬不快。
于永宁一脉而言,相位之争便是这三年的挡箭牌,王子腾可是重中之重,他不仅不能倒,还得撑着,一直撑着,等到姬谦凯旋那日。
沈瑜林看着王仁身影,勾唇一笑。
......
沈襄为他置办的府邸同沈府大小一般,后院有常青的灌木丛夹着五彩鹅卵石小径通向一座四角小亭,沈瑜林喝得薄醉,向众人告了饶出来醒酒,顺着长廊下了台阶,沿着鹅卵石小径便入了亭中。
亭子的名是沈襄起的,唤做望月亭,从此处抬头望,果然能瞧见寒月一轮,明光灿烂。
石制的桌凳上是新换的绣垫,微青带白的,同石色相近。
沈瑜林自斟了杯茶,因是凉的,半盏下去,酒醒了大半。
“既有贵客,何不现身共饮一杯?”他低笑道。
季应泽从灌木丛后缓缓走出,他穿着青锦长衫,笑容仍是轻佻,道:“状元郎猜到是在下?”
沈瑜林知晓姬谦为他留了暗卫,也不惧他,笑道:“该唤你唐兄......还是季兄?”
季应泽眉梢轻挑,复又笑道:“那应泽该唤状元郎贾兄,还是沈兄?”
沈瑜林也不同他争辩,道:“季兄,坐罢,有何事寻我?”
“痛快!”季应泽朗笑一声,旋身坐了,方道:“在下此来,是想找沈兄做一桩生意。”
沈瑜林凤眼轻扬,没有出声。
季应泽笑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
沈瑜林听罢,似笑非笑道:“大晋通商港口众多,为何偏要租用你与空岛的?”
季应泽笑道:“为了绕过我与空这海上霸主,那些海商往来的运费倒比货物还贵,我也只是想给你们行个方便罢了。”
沈瑜林沉吟一会儿,道:“此事我须同师父商议,季兄可还有事?”
季应泽眨了眨桃花眼,道:“你真信我?”
沈瑜林眼尾轻扬,笑道:“这是季兄的诚意,瑜林怎能不信?”
这等好事,季应泽别人不找,偏来寻他,决不是因着那几面之缘,九成是想将宝押在永宁一脉上。
储位之争,这与空岛竟也想掺一脚?沈瑜林菱唇微勾,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季应泽双目微弯,笑道:“沈兄......可真不像那贾宝玉的兄弟。”
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下尘埃。
沈瑜林淡笑道:“我本就不是他的兄弟。”
季应泽长笑道:“说得好!雄鹰不同鹊鸟齐飞,猛虎不与家猫为伍,是应泽方才失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走了,季小施主来了。。。。。。
☆、第50章
沈瑜林道:“季兄过奖,不知季兄......”
事已谈完,他同他之间,貌似没什么可叙旧的吧?
季应泽面皮一垮,哀道:“沈兄别那么不近人情嘛,应泽仰慕沈兄风仪已久......”
沈瑜林淡淡道:“宴席未散,莫非唐探花也想去喝一杯?”
季应泽僵了一僵,随即正色道:“这几日应泽便在乘风客栈住着,瑜林若要寻应泽,可令人带了这令牌见掌柜。”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方玄铁令牌,放在石桌上,沈瑜林眯眼看去,只见那令牌边缘有虎纹金漆,面上刻有龙飞凤舞的“云虎”二字。
见沈瑜林感兴趣,季应泽低笑道:“先帝有二臂,左麒麟,右云虎,说的便是你我二人的祖父了。”
沈瑜林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季家云虎令,他自是认得的。
季应泽轻拂了袖子,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四周灌木丛,道:“罢了,应泽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瑜林,先告辞了。”
他功夫极好,几个呼吸便消失在夜幕中,沈瑜林抬眼,微微一笑。
海上贸易之事他并不好越界,永宁一脉此时也需沉寂,季应泽不是不知,所以他并未定年限,此番,只是一个试探。
沈瑜林抿了口冷茶,心中不住思量。
江南填上的亏空俱充了军饷,因开国不久,百废待兴,国库更是空虚,季应泽丢的筹码又着实大,他不上钩,自有那动心的......
这才是季应泽的“诚意”。
这人果真不简单,若不是他自后世而来,知晓晋高祖对与空岛深恶痛绝,只怕便信了。
季应泽看来是认准了永宁一脉的,想到方才乍听此事的心动,沈瑜林自嘲一笑,差些便成了笑话。
他如今这少年性子真不知是好是坏,虽不至于教人看破了来历,可这时不时的不谨慎还是让他忧心,这回季应泽全无恶意,若换个人,这亏可就吃定了。
沈瑜林收拾心情,待宴席散尽,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沈襄。
“与空岛,季家......”沈襄沉吟良久,叹道,“终是故土难离么?”
沈瑜林眉心一皱,他并不认为占岛为王三千年的季家会因这般缘故轻易投诚,道:“若他本意是依附而非合并又如何?”
沈襄失笑,道:“大晋向来禁言与空之事,徒儿不知,那与空岛如今却是海上霸主,三韩瑟瑟,倭民伏首,若非真心归晋,何至于图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国名分?”
沈瑜林抿唇,又道:“若季氏归附,功必封王,再以与空为据,如此既无实出,又能仗我大晋声威,年年领军俸,岁岁催粮草,又如何说?”
沈襄叹道:“那便是后世君王所虑之事了,如今眼下,是夺嫡。”
沈瑜林勉强压下心中不安,垂眸应了。
沈襄见他眼下乌青,不由叹道:“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的,可是监举司中公务太繁忙?事不是一个人扛的,我瞧着今日不少新官都是好的,要适当匀给下属一些。”
沈瑜林低低一叹,道:“徒儿省得的。”
送走了沈襄,沈瑜林立在二道门后,不知怎地从颈间摘下了那方藏了发结的白玉凤凰双飞佩,垂眸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