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林轻叹一声,应了是。
季应泽单住了靠后山林子的听风院,确是院如其名,离着那院子愈近,愈是听不见往来嘈杂声响,取而代之的是穿林风声隐隐。
郑芸儿远远地指了指那处常青花木掩映下的院落,道:“就是那里了,莫告诉旁人是我带你来的。”
她说着,急急提了裙裾跑开了,仿佛有什么在后头追撵似的。
沈瑜林笑笑,按了按锦绣的肩示意他等在这里,见锦绣点头,方掸了掸衣物,缓缓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院门口两个护卫太阳穴微凸,呼吸绵长,双目精光熠熠,显然是武道高手,沈瑜林方踏出一步,便被发觉了。
“来者何人?”
沈瑜林上前,取了那令牌交给左侧护卫,笑着拱手道:“烦请通报,我姓沈。”
那左侧护卫双目微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沈瑜林,接了令牌低头行了一礼,也未说话,自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季应泽的笑声传来:“沈兄啊沈兄,你可算是来了,应泽这几日可是望眼欲穿呐!”
说话间人已到了院门口,这日他穿了锦蓝色长袍配鹅黄镶白玉腰带,也未束冠,只用鹅黄苏绣的发带系了发,看着颇像大户人家受宠的小公子,平白年轻了几岁。
沈瑜林笑道:“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瑜林亦有此感。”
两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相对,跟在季应泽身边的护卫偷眼看去,只觉这二人模样竟是极为相似。
少年清澈的凤眼中只映着自己的脸庞,季应泽眉眼一弯,道:“如此,应泽荣幸之至。”
三请四让进了正堂,沈瑜林在季应泽下首坐了,方笑道:“前几日季兄可真是摆了瑜林一道,若非师父提醒,瑜林还蒙在鼓里呢!”
季应泽笑道:“瑜林莫要哄我,这点玩笑拙劣得很,若猜不出,便不是我认识的状元郎了。”
沈瑜林轻笑一声,道:“季兄还记着。”
季应泽眯了眯眸子,笑道:“应泽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瑜林跨马游街的风姿......”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沈瑜林微微皱了皱眉,道:“季兄说笑了。”
季应泽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言归正传,我派去的人已与永宣王搭上了线,最迟后日便有结果。”
沈瑜林道:“永宣王?”
永宣王为高祖第六子,与永宇王同岁,亦是去年封的王,这人手段不行,眼光也不好,还及不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永宽王,因着年岁相当,又对永宇王言听计从,一向被默认为是永宇王一党。
算计这样的人,看着容易,其实比直接算计永宇王更难。
季应泽看出沈瑜林的忧虑,笑道:“若是单单只那般......我季某人的诚意也未免太轻了。”
沈瑜林抿唇,确实,永宇王实力强劲,便是上了钩也有可能反将一军,而若是永宣王遭了厌弃,永宇党不仅失去一条臂膀,还与未来的永宽王结了仇怨,且若是稍加引导,还能让永宇王在高祖心中记上一笔......
一举三得。
见他意动,季应泽笑道:“这不算什么,与空岛能给三王爷的惊喜还在后头,这回......便是投名状。”
沈瑜林抿唇一笑,道:“不知季兄的具体计划是......?”
季应泽眨了眨眼,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样道:“我做事从来没有计划。”
沈瑜林无奈,知道他现在不打算同永宁一脉坦诚,只好道:“那不知瑜林可否同季兄所派之人见上一面?”
季应泽唇角微弯,道:“他大抵明日回来,明日我派人去接沈兄可好?”
沈瑜林虽觉不妥,可想起这听风院重重机关守卫,只得应下。
季应泽笑意更深,抿着松针雪泡的苦杏仁茶都觉甘甜。
......
送了沈瑜林出去,挥退了侍从,季应泽霎时间什么正经模样都没了 ,笑嘻嘻地歪在沈瑜林坐过的椅子上,端了那盏原封未动的茶灌了一口。
“我早晨便回了,你骗人家做什么?”屏风后头转出一个青色衣衫的青年来,他看着比季应泽大些,双目温澈,面容俊秀。
季应泽笑道:“文轩不知,若我不这样说,他同你谈完了事,只怕便不理我了,唉,可恼那少年薄情呀......”
说着,他竟眯着眼睛哼了个黄梅戏的腔调。
林文轩笑道:“原来小太子也有今日?”
林文轩的父亲便是当年跟着季天扬叛逃的旧部,季天扬待这些旧部极好,一干将门子弟俱是同季应泽一起长大,关系极近。因季应泽身份,自小他便被几个好兄弟戏称为小太子。
季应泽扬了扬眉,道:“这可是五彩凤凰,同旁的鹊儿莺儿怎一样?”
林文轩笑道:“只怕不是凤凰,是海鹰罢?”
季应泽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可只瞧见那少年眼里神光内敛,波澜不惊,比他爹算计人时的表情还渗人些。
见季应泽眯着眼只顾欢喜,林文轩无奈拍了拍他的肩,出了正堂。
待人走远,季应泽放下茶盏,唇边笑意一点一点敛去,目光渐寒。
☆、第53章
陈延青搬了只小板凳坐在营帐角落擦他的刀,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
“雪深难行,当走寒门关。”
“雁回关路近,当走雁回关!”
“京里的少爷兵少说屁话!老子生在边城长在边城,这点经验还没有?要是走那雁回关,妥妥出不来两万人!”
“放你娘的屁!爷爷我跟着圣上打叛军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
......
这回援军凑得匆忙,三十万大军里头陈延青嫡系有二十万,再加上七万京城驻军,两万杂牌军并一万新兵。
因着京城驻军所占分量不少,职位又普遍高些,军中渐分两派,一派为边城系,一派为京城系,这一路行来两系却是摩擦不断。
陈延玉揉了揉发涨的额角,瞥向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延青,差点气乐了,军中能镇得住这两系的除了王爷就是他哥,王爷不好管这事,他哥......不想管这事......
于是陈大军师过上了两边和稀泥的日子。
陈延青一把窄刃弯柄半月刀来回擦了六七遍,照得人影湛清,抬头扫了营帐中吵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一眼,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一份纸笔,就着膝头涂画起来。
墨是石墨笔,沾点水就能写字,军中多用来传急信的,陈延青和赵嫣然两人都不识字,回回找陈延玉代笔,赵氏念信也太麻烦,陈延青就想出了画画这辙。
陈延玉若有所感地抬头,正见那边角落里某人奋笔疾书的身影,嘴角一抽。
陈大元帅,你醒醒好吗?你的军队在内讧啊!
......
姬元亦听着天禁卫的汇报,同姬谦相似的黑眸微微眯起。
“寒门关,雁回关......”他低喃几声,忽挑了挑眉,道:“探路的人怎么说?”
跪在下首的人玄铁覆面,黑衣严裹,他声音极为平稳道:“寒门关绕行雁回谷,五卫用了八日方回,雁回关奇峻,七卫用了一日便归,只......受了些轻伤。”
姬元亦皱眉,道:“以七卫的身手,还受了伤?”
下首那人眼风未动,淡淡道:“二卫认为,雁回关中当有阵法。”
姬元亦抿唇,看向身侧的姬谦,迟疑道:“自显之后,阵法便已绝迹,雁回关危机难料,孩儿认为,当行寒门关。”
姬谦眉心微皱,道:“五卫用了八日不假,可这三十万大军却不能,若走寒门关,至少需要一个月,战不等人。”
姬元亦道:“可阵法之事委实太过玄奇......”
姬谦道:“先上报朝中,左右还有五日方到,这些天叫十四卫轮流去闯闯看,试出那是何阵再说。”
姬元亦叹气,:“若军中个个都是天禁卫便好了。”
姬谦失笑道:“天禁卫只十六人,却已是倾全族之力培养而来,你当那些天材地宝都是好寻的不成?”
下首那人八风不动,好似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姬元亦哼了一声,忽然疑道:“一卫三卫呢?他们平素不是一直跟在父王身边的么?怎么近日连人影都不见了?”
姬谦黑眸一弯,道:“另有任务。”
姬元亦猜到了什么,看着姬谦难得的笑容,头很疼,父王你醒醒好吗?要上战场的是你不是师父啊!
......
沈瑜林袖中弹劾王仁的折子捂得温热,还是没有递上去,听着满朝议论声,凤目微垂。
原来,他已行至关口,算算日子,最迟两个月......便要开战了。
寒门关,雁回关,阵法......
沈瑜林闭了闭眼,心中轻叹,他果真有些......放不下那人了。
史载宁王初率军,令经寒门关,忽遇雪崩,三十万大军未及战场先去一半,所以后来每每同夷族交战必险之又险,几度军心溃散,后有陈延青力斩夷王,方渐渐好转。
可那些振振有辞指责他领军无方的人如何知道,雁回关那阵法原是前朝战神镇国侯裴崎布来抵御夷军的,直至一千年后方被宁朝开国君王所破。
沈瑜林看着众人引经据典地说着什么“稳中求胜”,“不急一时”,“不可冒进”,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