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的姑姑是宫中唯二的贵妃,圣宠颇深却无子继,后来年岁大了,自知子嗣无望,便一心一意为家族筹谋,每每传回来的消息极准。
卫若兰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混淆皇家血脉,贾家这是疯了么?
“哼......三王爷子息不丰,若世子......这样大的好处摆在面前,那位王夫人会不咬?”冯紫英冷哼,心下却想着还好自家妹妹是明礼的,没被姓贾的一嘴甜言蜜语哄了去。
史家,王家,薜家,只怕这回便要在圣上心中连坐一把了。
卫若兰反应过来,长叹了一口气,却不知是为谁。
冯紫英道:“我是个混日子的,这些朝堂之争也不想管,同你说了这许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世家看着风光,内里不知多少污糟,能不沾手就别沾。”
卫若兰点头,他自记事起便随父亲分了府出去,对这些事实在不精通。
只是......
“你怎知道地这样清楚?”
不是他看不起冯紫英,而是这话实在不像一个被妻妾算计得圈圈转的人能说出的。
冯紫英高深莫测的表情一僵。
对上卫若兰那双了然的眸子,心下一虚,无奈撇了撇嘴,扭头道:“好吧,是我娘说的。”
卫若兰忍俊不禁。
☆、第 26 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沈瑜林跨在系了红绸花的马上,微瞥了一眼左侧的季应泽。
只见他唇角带笑,眉目含情,举止从容闲适,好似走马章台的贵公子,这样的人,沈瑜林很难想象他“抽笔成箭,欲刺高祖,不遂,退之,万军莫寻。”的模样。
“状元郎怎这般看在下?”季应泽低低地笑,“莫非是看上在下了不成?”
沈瑜林回神,顿了一顿,淡淡道:“唐探花风姿上佳,还怕人看不成?”
这些年未语先带三分笑已成了习惯,他差点忘了自己在季应泽面前可是个性子高傲的少年状元。
季应泽一双桃花眼轻眨,“得状元郎夸赞,在下心中欢喜的很。”
眼前的少年言语冷淡,凤目生威,偏那精致的脸庞在鲜红耀眼的状元官服映衬下,生生带出几分华美妖娆来。
他果真是......欢喜的很。
沈瑜林侧头,握着缰绳的手微紧。
榜眼是个四十多岁的八字须中年人,五官极是平庸,脸上带着常年不见光的惨白,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沈瑜林略扫了一眼,便失了与之交好的心思。
说来倒是怪事一桩,历朝历代以代,多得的是文采风流的状元,惊才绝艳的探花,榜眼出身的官员,竟没半个身居高位的。
下了御街,寻常的街道两侧人声鼎沸,早有百姓守着来看今科三甲。
季应泽桃花眼一扬,略略落后沈瑜林半个马身。
沈瑜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了一张轻狂笑靥。
多想无益,且先放下所有的思虑,这是他今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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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连中六元......”侍书低下头,喏喏道。
探春“啪”一声摔了茶盏,攥着手里绣了一半的扇套,指尖发白。
“太太怎能放着他不管!他是灾星,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侍书咬了咬唇,决定还是不要告诉自家小姐,太太......很快就不是太太了。
她是个做丫头的,消息也不甚灵,这是那日偶然听鸳鸯姐姐告诫袭人姐姐时提起的,大小姐不是省亲,是犯了事被王府赶回来的,太太好像也掺合了,老爷最近也没出门,一直嚷着要休太太......
明日就是小姐的生辰,府里也没个动静......
探春犹自怒道:“他那么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太太也不怕他得了势后去对付宝玉,真是......”
侍书低头,忍不住道:“科考是圣上盯着的......府里......也掺合不上啊......”
探春哼了一声,道:“那薜家大爷打死人命,也不过就是王大人一句话就抹平的事儿,按下他贾环一张卷子算什么?可见他们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探春来回踱了几步,道:“不成,他有多少算计我是知道的,绝不能教他得了势,定要提醒一下太太才成。”
说着,她略拢了拢发鬓,脚下生风地出了院子。
侍书拦不住她,跺了跺脚,连忙跟上。
☆、第 27 章
探春一路出了院门,直奔荣禧堂去,经过花园却正撞上了脸色苍白的贾元春。
“天还凉着,娘娘怎的不多穿些便出来了?”探春行了一礼,笑道。
贾元春这些日子过来,如何不知自己是被姬元亦算计了,那般狼狈地被赶回娘家,又乍听一句刺耳的“娘娘”,她抚弄花枝的手一紧,一枝大红牡丹拦腰断落。
最近的日子与王府中过得天差地别,若非她再三保证王爷宠她极深,日后查出世子陷害之事,必会接她回去,老祖宗也不会教她享着大小姐的尊荣。
在王府里头,除了王爷世子,谁敢给她脸色看?更别提还有下人背后嚼她是非,贾元春心中早憋着一把火呢,此刻见一个小小庶女这样言笑宴宴地同她搭话,哪有不发作的道理。
“哟,青天白日的,我还当见了鬼呢!三妹妹快及笄了吧?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说着,她也不叫起,只淡淡晾着探春。
探春还福着身,就这样不尴不尬地顿着。
良久,贾元春哼了一声,道:“起罢,去抄五百遍闺训,明日交给抱琴。”
探春脸色一白,强笑道:“娘娘......探春是事出有因,急着去寻太太......”
贾元春冷笑一声,去寻太太?怕是去看太太热闹罢!也不想想,有舅舅和她在一日,父亲岂敢休了母亲?
她折了一枝开得最艳的大红牡丹,在抱琴搀扶下,悠悠地去了。
探春站在原地,下唇竟生生咬出血来。
“不过是个妾罢了......”她低喃一句。
“小姐......”远远地看着贾元春不敢上前的侍书见人走远,连忙小跑过来,担忧道。
探春忽然眨了眨杏眼,笑道:“我没事。”
不知怎地,侍书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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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应泽当日并未在琼林宴上发难,事后却是莫名失踪,这人实在诡异难测,沈瑜林打消了算计他的念头。
一晃半月。
六月天气变幻难测,晴了几日又是一场急雨,晚上偏又出了月亮。
不知怎地又到了上回的酒馆,沈瑜林也不点菜,只要了一壶冰泉酿。
他如今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赐御前行走,日子倒也清闲。
从古至今翰林院便是个混资历交人脉的地方,心在仕途的待上那么一两年便能调职或外放,贪图安逸的便领着月俸,做些闲事,如此度日罢了。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清闲日子,沈瑜林淡淡一笑,凤眼微敛。
壶中酒尽,沈瑜林拂了拂身上罩着乌纱的暗青色官服,正欲唤锦绣进来,一片阴影遮住了烛光。
略抬头,入目是一张俊美的靥,一双淡漠的眼,他怔道:“王......爷......”
眼前的男子正是永宁王姬谦,他穿了一身寻常衣裳,也未带随从。
“不知王爷来此......”沈瑜林正欲起身行礼,却被姬谦伸手按住。
“今日微服,不提主从。”
沈瑜林低应一声。
外头月朗星稀,行人三两。
“想不到王爷竟也会来这等地方。”沈瑜林点了几道招牌菜,为姬谦斟了一杯酒。
姬谦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些,他弯了弯黑眸,道:“瑜林不也是如此,本王如何来不得?”
沈瑜林听得这话,觉得心中怪异,目光微闪,道:“瑜林本是低微之人,自不敢同王爷相提并论。”
小酒馆生意淡,沈瑜林寻的又是僻静雅间,倒也不怕教人听去什么。
姬谦略怔了怔,垂目抿了口酒,忽道:“瑜林还在介意......贾家么?”
沈瑜林勾唇一笑,道:“总归......也是瑜林生身之地,哪有不在意的呢?”
他这却是假话了,满打满算他也只在那贾府熬了一年,平日里半个主子也见不着,偶有几次撞见那嫡兄同丫环婢子调笑还要挨顿说教,他能在意谁去?
姬谦道:“你是在意生身之地,还是......在意生身之人?”
沈瑜林对上姬谦认真的神色,菱唇微勾。
倒也巧了。
从前困在后宅小院里不觉得,后来他闲着无事,算算京中格局,他前世相府竟正建在荣国公府方位。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罢。
“生父无情,嫡母刻薄,兄长荒唐......瑜林在意的自然只是生身之地。”
姬谦缓了语气,道:“一处府邸罢了,日后......瑜林只须记住,万不可再与贾家牵扯。”
沈瑜林眸色微暗,心下了然,这四大家族既在史书上了无痕迹,必是犯了天家忌讳的,口中却道:“我一个被送了人的庶子,哪里会巴巴地再同他们沾上。”
姬谦唇角微扬,道:“正是如此,既已送了本王,便是本王的人。”
沈瑜林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却笑道:“瑜林愿为王爷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