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嬷知道是她弄错了房间,心中一慌,忙不迭跪下,不住磕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姬元亦眉梢一挑,笑道:“是他们冲撞了冯师兄呐,这可不好,冯师兄觉得当如何处置呢?”
“有什么可处置的?”冯绍钦不明就里,疑惑道,“师弟还不跟我来看屋子吗?天晚了。”
姬元亦勾唇,“还请师兄引路。”
冯绍钦面上含笑,笼在袖中的左手却发了一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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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然一身大红喜服端坐在床沿,龙凤呈祥的红纱盖头蒙着脸,入眼皆是鲜艳的大红色。
从前做丫头的时候衣裳素净,后来当了姨娘,便是一朵红花也不准戴,她竟从来不知,红色是这般美。
桌上摆了各式糕点,床上洒了莲子桂圆,赵嫣然摸了一把,撇了撇嘴,都是不许吃的。
早上四更天的时候才吃了两碗鸡蛋面,她早就饿了好吗?
陈延青瞪走了营里一帮兵油子,推门进来时便见了自家娘子乖乖坐在床边,手里抓了一把桂圆犹犹豫豫的模样。
他掀了盖头,从宽大的吉服袖子里掏出一包白糖糕,朝赵嫣然咧出一个笑。
“木头!你这个死木头!”
赵嫣然方才拜堂的时候隔着盖头看见席上不少精美的菜式,叮嘱陈延青一会儿给她带些,没想到这死木头居然......赵嫣然愤愤地咬着白糖糕,横了陈延青一眼。
陈延青犹豫了一下,从左边袖子里掏出一包白糖糕,赵嫣然杏眼瞪圆。
陈延青又犹豫了一下,从外袍内侧口袋里又掏出一包白糖糕,结结巴巴道:“今天晚上......吃太多......不......不好......”
赵嫣然气笑了,一把把他摁在床上,一字一句道:“老娘以后再也不吃该死的白糖糕了!”
“嫣......嫣姐......”陈延青涨红着脸微微挣扎道,“等等......等......”
“还等个屁!再等天都要亮了!”
陈延青从怀里摸出一包白糖糕,丢在床下。
一夜花烛,鸳鸯白头。
......
陈延玉倚在回廊下,仰头看着天上繁星,低低叹了口气。
“夫君。”
他侧头看去,却是自家夫人站在廊檐阶下,眉眼温柔。
“夜寒露重......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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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宸歆闭了闭眼,将一本玄色奏折丢下御阶。
张顺儿忙道:“主子爷息怒……”
姬宸歆见他一张老脸诚惶诚恐的模样,着实可笑,冷哼一声,立刻便有小太监拾了奏折恭敬地奉上。
“江南......是朕这些年懒得管了,一个个的,心都大了......”
张顺儿半垂着头,腰哈着,犹如一尊木头人,其余的侍卫太监宫女们立刻乌泱泱跪了一地,不见一人微抬头。
姬宸歆轻嗤一声,“罢了……”
“都退下去。”
“喏。”
......
“皇兄,你这回可不光折了一个钦差呐!”姬明礼从屏风后慢慢踱出来,笑道。
姬宸歆道:“巡盐御史为朕耳目,可笑这些地主豪强竟敢与朕争锋。”
“只是地主豪强?”姬明礼笑道,“那......我们那位王大人是地主,还是豪强?”
姬宸歆冷哼一声,道:“王子腾的心大了。”
姬明礼自倒了杯茶,道:“姐姐说得倒没错,你这些年把王子腾宠得是过了。”
“宠?”姬宸歆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
姬明礼敲了敲额头,懊恼道:“是臣弟失言了。”
姬宸歆年逾五十,面上却看不出年岁,他眉锋微展,道:“明礼,这世上我只会宠你和景仪。”
姬明礼笑容不变,“臣弟真是......受宠若惊。”
啊......看来,他那些好侄儿真是可怜呐。
玉砌雕栏外,琉璃金瓦上,一轮寒月正明。
☆、第 24 章
此时的科举并不像后世一般诸多讲究,连冻死在考场的都有,春闱定在四五月份,气候正宜。
沈瑜林带的墨是寻常的松染墨,胜在干得快,墨迹清晰。
此番会试果然侧重兵事,几道基础试题还是取自《显战》,虽冷僻了些,却并不出格,沈瑜林斟酌着答了,却正听隔壁一阵闷咳,然后便是重物倒地之声,再便是一片死寂。
轻叹一声,沈瑜林收笔,晃了晃木窗边的铜铃。
果然立时便有巡察官过来察看,沈瑜理了理一叠试卷,抬头笑道:“第一卷答完,学生可否离开此处?”
这时的考场并不像后世独立成间,一连三日宿在里头,而是分三试,学子每日答一试,交卷便可离场。
本来沈瑜林也不想做这出头鸟,奈何隔壁那人......着实晦气。
巡察官一眼略过卷面,只觉那字大气沉稳,隐而藏锋,旋即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收了试题,封在案档里,拦了身后巡卫,亲手为沈瑜林开了栅栏。
沈瑜林浅笑着拱了拱手,又道:“左侧的兄台方才有些不妥,还请大人......”
巡察官笑道:“当不得请字,此乃吾等分内之事。”
沈瑜林拱手一礼,带了久候的锦绣,自去了。
“这便是江南的解元郎......”巡察官嘀咕着,“莫非愈早交卷的愈是有才华的?”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案档,一道收在巡卫捧着的木托盘上。
只见那案档上书:山东解元唐应泽。
......
出得贡院,果然见四面静寂,不少轿子停在远处。
沈瑜林略扫一下,却找不见来时的玉锦色小轿,锦绣忙道:“公子进去后不久,便有京禁卫封路,奴才自作主张教他们把轿子抬到二道巷尾了。”
沈瑜林睨他一眼,没有应声。
二人刚走出一小段路,便听一道清朗男声自身后响起:“这位兄台......”
沈瑜林顿足,侧头一看,却是个浅碧色长衫的俊秀青年,他戴着被阳光照得极晃眼的明玉冠,笑容轻佻。
“兄台也是方才交的卷?可愿与在下探讨一番?”
沈瑜林正欲推辞,却听那青年缓声道:“在下唐应泽......”
沈瑜林心下一咯噔,却淡淡挑了挑凤眼,道:“唐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家中实有要事,还是改日罢。”
说着,扭头便走,寻常人只道他是清高自傲,若是熟悉之人,必能看出他背影里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是他胆小,而是唐应泽此人......
沈瑜林坐在沈府正厅右主位上,连连灌了两口茶才压下心中惊骇,什么唐应泽,明明是季应泽!
史载季天扬之子季应泽化名唐应泽,于殿试上刺杀晋高祖未遂,后遁入海岛,再不可寻。
若非方才心念电转之间做出当年那副孤高轻狂模样,他还真怕露了破绽。
季应泽......季应泽......
沈瑜林眯了眯凤眼,负在身后的左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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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考下来,虽较前世那场轻松些,还是很疲累,沈襄便免了他三日请安,沈瑜林回了梧桐院,蒙头睡了一场。
醒时额角酸痛,沈瑜林闭了闭眼,只觉脑中塞满了试题,沉重地很。
外头新月如钩,正是深夜,沈瑜林也懒得唤人,自穿了衣裳出府。
晋时还没有宵禁,繁华之地更设了夜市,极为热闹,沈瑜林一路行来,心中倒也不似初时荒凉。
寻一间小酒馆,略点几道家常菜式,听着四周喧闹,他闭上眼,却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
夜风还是偏凉,沈瑜林一口冷酒咽下,腹中微暖。
金榜题名,入仕为官,步步为营,封侯拜相,这偷来的一生,会是前世的重演罢?
为何......不见欣喜,惟余茫然。
一壶今朝酒饮尽,沈瑜林已是薄醉。
放下一块碎银,摇摇晃晃起身,刚出了店门,却是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醉中本就瘫软,沈瑜林微挣几下,就倚着那人,不动了。
“这......王爷......”
耳侧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沈瑜林厌倦地蹙眉,含混不清道:“闭......闭嘴......”
姬谦拢了拢怀中少年微微凌乱的发丝,瞥了一眼身后侍从,道:“回府。”
说着,放轻了动作将沈瑜林抱起,朝他的车驾缓缓走去。
李平盛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叫你多嘴!”
......
炉里熏的是大长公主惯爱的冷凤香,被面是触手生温的玉暖锻,沈瑜林揉着额角,若不是那鹅黄金绣的床帘,他差点以为自己回了前世。
“沈公子可是要起身了?”恭谨的苍老声音响起,却是四个低着头的小丫环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
沈瑜林皱了皱眉,只觉喉中干涩疼痛,哑着声音道:“端水来......”
老嬷嬷忙从桌上取了茶壶,倒了半杯茶端给他。
茶虽泡过了,好在还是温的,沈瑜林饮了两口,放下,任几人为他打理了衣物发冠,才对那嬷嬷道:“瑜林昨夜醉酒,记事不清,不知此间主人在何处,瑜林也好当面谢过。”
说是这般说,用得起冷凤香并玉暖锻布置客房的,除了皇子王孙还有几家?而且他自姓沈那日便打上了永宁党烙印,既已知他身份,那带他回府之人除了永宁王外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