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嬷嬷笑道:“这里是永宁王府,沈公子不必拘谨。”
沈瑜林点头,又道:“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老奴姓刘,沈公子唤老奴刘嬷嬷就好。”
沈瑜林道:“还请刘嬷嬷引路,叨扰王爷一夜,瑜林也该告辞了。”
刘嬷嬷笑道:“公子宿醉方醒,不宜走动,小厨房里已备了膳食,公子用些可好?”
她这般一说,沈瑜林倒不好推拒了,笑道:“那就麻烦刘嬷嬷了。”
刘嬷嬷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说着,令人收拾了下去。
大抵因为永宁王母族是江南世家,王府的膳食偏向淮扬菜系,倒颇合沈瑜林口味,他略略多用了几样。
沈瑜林到时沈襄也在,碍着姬谦在场,沈襄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沈瑜林苦笑了一声,递去一个告饶的眼神。
姬谦唇角略勾了勾,道:“先生也不必这样紧张,瑜林一向稳重......”
沈襄叹道:“养儿方知父母恩,便是再稳重,我也是要牵挂着他一辈子的。”
沈瑜林心中一震,面上只是羞愧低头。
姬谦笑道:“想是春闱之事颇费心神,昨夜五城兵马司还抓了不少疯癫的学子,相较而言,似瑜林这般已是难得了。”
沈襄点头。
沈瑜林凤眼流转,微瞥了姬谦一眼。
姬谦似有所感,低眼看去,黑眸里便泛上了浅浅的笑意。
沈瑜林一怔,故作平淡地移过目光,只觉耳垂滚热。
☆、第 25 章
放榜那日偏生下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看着远处的人影都不清晰。
“晴了这许久,今日倒下起来了。”苏明音撇撇嘴,关上蒙了明布的雕花窗。
他未参加这届科举,因着书院里备考忙乱,这几日请了假歇在家里,今日倒是一大早便来了他这梧桐院。
沈瑜林坐在镜台前任锦绣为他束发,略侧头道:“你来这么早做什么?若名次靠前些,只怕报信的要傍晚才到。”
苏明音笑道:“我这不是急着来看会元郎么?”
沈瑜林眉梢轻扬,奇道:“太傅亲口说的?”
苏明音眨眨鹿眸,笑道:“这是自然,据说为了这个,陈相同郑尚书还吵了起来......你这会元郎,可是圣上钦点的呢!”
发已束好,沈瑜林顺手抽了根白玉祥云簪定住,转过身对苏明音道:“陈相欲举之人,可是唐应泽?”
苏明音道:“你知道他?”
看来是了,沈瑜林略点了点头。
苏明音又道:“父亲本是极爱惜这人才华的,只是那日见了人便觉他轻佻,很是不喜。”
“我那日远远地瞧着,也觉这人......嗯,彷佛有些......”
苏明音不知用什么才好形容,沈瑜林却笑道:“你想说的是玩世不恭罢?”
苏明音抚掌笑道:“正是呢!我倒奇怪着,却不知他一个县令之子,哪来的这般皇子王孙也及不上的恣意轻狂。”
人家是季天扬独子,在那海岛上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这些步步为营,谨慎自持的皇子王孙自是比不过的。
沈瑜林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外间已布上了早膳,因怕他耗神过多伤元气,沈襄这些日子令厨下做的都是些滋补药膳,闻着身上都有了股药材味。
沈瑜林净了手,只见桌上摆了一碟三鲜小笼包,一碗文思豆腐羹并几样糕点,不由一笑,今日倒是难得。
苏明音来得急,也没有用早膳,便对锦绣笑道:“也替我盛一份来。”
沈瑜林道:“且换了肉馅的小笼包。”
苏明音撇嘴道:“我身子月前便大好了,如何便碰不得这些了?”
虽这般说,他倒也没有反对,苏明音鼓鼓脸颊,不知怎么,面对沈瑜林时总觉得自己平白矮了几辈似的。
用过了早膳,太傅府里便着人寻了苏明音回去,想是今日天气阴寒,大长公主不放心罢。
送走了苏明音,沈瑜林也没有旁的事可做,便唤了冯绍钦来提点功课。
冯绍钦这些日子一直悬着心,见了沈瑜林也不似从前亲近,蔫头蔫脑地行了礼,眼神都有些打飘。
沈瑜林疑道:“绍钦可是同世子相处不惯?”
或许是他想当然了,绍钦再早慧也只是个九岁孩童,将他同姬元亦放在一处,必是吃了亏的。
冯绍钦点头,“世子师弟他......”
“本世子怎么了?”一道咬牙切齿的少年音色从外间帘后响起。
锦绣打了帘子,却见一个脸色煞白的少年在两个小厮搀扶下缓缓进来。
冯绍钦叹气,情真意切地自责道:“都是我这做师兄的不是,世子师弟身娇肉贵,怎能请他一道用那些乡野玩意呢?唉,却是叫世子师弟吃了这些苦头,师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沈瑜林挑眉。
姬元亦忽而笑了笑,道:“怎么能怪师兄呢?这明明是我、自、找、的......”
冯绍钦只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去,姬元亦却是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冯绍钦叹道:“世子师弟也太客气。”
姬元亦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沈瑜林同姬元亦只有几面之缘,因青史之故,次次觉他深不可测,如今见了他这般小儿情态,反有些好笑。
“绍钦,世子既入为师门下,便是你师弟,怎么称呼如此怪异?”
冯绍钦应了一声,凤眼上挑,朝姬元亦递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姬元亦却是对沈瑜林笑道:“师父所言极是,师兄不必同元亦客气,倒是元亦学识浅薄,不知近日可否向师兄讨教些功课?”
冯绍钦脸颊一红,他天资虽好,但习课时日尚短,只先学了急就篇,略略识些字罢了。
沈瑜林笑道:“孔子曾言因材施教,绍钦的功课与世子自是不同。”
说着,他令锦绣从书架上搬下一套厚重的书来,姬元亦叫身后的小厮接了,定睛一看,却是一套《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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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得了准信,沈瑜林也不着急,用了午膳后瞧着雨不下了,方打发了锦绣并几个小厮去看榜。
历来科举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榜上有名的自是喜不自胜,更多的人却是黯然落第。
沈瑜林午后一场小睡,果然醒时便接到了喜报。
听着四周贺喜声,沈瑜林忽记起,前世放榜时,似乎也是这样的雨。
......
“不过一个会元罢了,他竟还傲起来了!”
......
“哼......便是金科状元又如何,我要他一生庸碌,他便再翻不出花来......”
......
“老爷,四少爷如今还未得志,便猖狂至此......日后......可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
“他敢!只要老爷我还活着一天,他就休想升官!”
......
“子不越父,老臣认为沈会元不应点头名。”
......
“林阁老言之有理,卿之容止,当为探花。”
......
沈瑜林闭了闭眼,忽而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打发了报喜人,沈襄倒极为欣慰地拍了拍沈瑜林的肩,道:“如今瑜林已是连中五元,六首登科古来无一,想必圣上也不会苛求什么,三日后殿试上无需太紧张。”
沈瑜林眸色微暗,心中却笑道,若无他斜插一杠,这古往今来第一位六首状元便是那位“唐应泽”。
他并不想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对他来说,未知便代表危险。
他也从未想过搏一把救驾之功,事后被猜忌事小,若一不留神丢了命,也太不值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事谋算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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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想当年本公子下场之时......”
卫若兰淡淡道:“迟到了两柱香,被轰出贡院了。”
冯紫英表情一僵,挥退了一双娇甜可爱的小丫环,无奈道:“卫大公子一天不拆小人的台能憋死么?”
卫若兰哼道:“你编得实在不像。”
冯紫英撇嘴,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道:“你当她们听不出我在说瞎话么,不过是捧着我高兴一场,偏你没趣儿。”
卫若兰道:“说你是冯大傻子你还恼,哄你玩笑还要把身子凑得那么近?”
冯紫英撇嘴,岔道:“听说今年贾凤凰蛋是捐了监生下场的,也不知道考得如何了。”
卫若兰自知了当年之事,对贾宝玉的感情颇有些微妙,只轻描淡写道:“第一日便昏在考场,教京禁卫送回去了。”
冯紫英却没什么顾忌,哈哈笑道:“贾家凤凰蛋这回又要出风头了!”
卫若兰蹙了蹙眉,却没说什么。
冯紫英又道:“这回考校的可是兵法韬略,他那条只知风花雪月的肚肠......哼,倒在情理之中。”
卫若兰并不想提贾宝玉,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冯紫英道:“你是个不闻后宅事的,有许多事情不知道,那贾家如今便似个泥坛子,任谁也不能沾上一点儿。”
“姑姑从宫里传话说,那贾家二房小姐,也就是那给了三王爷做侧妃的贾氏,假作有孕,暗地里寻了个男婴来欲混淆皇室血脉,被当场拆穿,却是咬出了她老娘,圣上震怒,还是那贾老封君请出了当年先帝爷钦赐给代善公的免死金牌,才压下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