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羽对那晚入郁宅密告消息的线人调查的并不太顺利,那到底是郁子耀身边的人,就算是他要查都免不得要费些功夫。
守着郁子耀眼底下,万事都要格外小心,他查了几个日夜,线索虽多,有用的却少,最后茫无头绪之时孔理暗喻提醒了他一句,什么人能让郁总揪心,你想不到吗?
翟羽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敢再往这上面去想。兄弟俩已经闹到这步田地,生分得好似这辈子已然绝断,从此后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今次暗桩报上来的事真事关郁彗,那除却生死大事,还能有什么会让郁子耀耿耿于怀。
翟羽的想象力不够,对事情的发展猜臆更不够大胆,他顺藤摸瓜往下查,查到事情本末的时候,不容置喙被实情本相给震得说不出话了……
郁彗,要和顾清章订婚了。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顿悟了这段日子以来郁子耀的种种反常,那些突然被全部收进仓库又突然全都被摆回原处的郁彗的爱物,管家所告诉他的,二少的房间锁闭又复开,乃至前阵子频繁出入本部交付‘任务机要’这两天却不见了他影踪的赵柏乔。
他问孔理,这可能是郁总动手前的前兆吗?孔理沉思少顷回答,他说不好。
但也许不是。
翟羽没能及时地理解,他挂了电话看表,时间将近八点了,该到他主子下会的时候了。
郁子耀这几个月身侧都不喜带人,部长办公室出于保证安全的先决条件下,减去了一部分警卫,改为暗中随护,司机也暂时由翟羽兼任。
这些举措无疑都是经过郁子耀的授意,郁部长如今除公务外一概深居简出,他说他不惯看到他记不住脸的生面孔。
翟羽一边叫人备车,一边给部长办公室打内线。
办公室文员转达郁总的话给他,让他在车上等,翟羽担起部长助理那一份职责,在电话里问那位女内勤郁总是否直接回宅,如果是的话他告诉郁公馆一声,叫他们摆饭。
女内勤告诉他,不用了,郁总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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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宅,也并无应酬,郁子耀要去哪里,翟羽心里并不十分了然。
郁子耀在车上给了他一个方位,一条被胡同贯通的老街道,临近在安定门鼓楼一带。
那地方翟羽没去过,以郁子耀的身份,他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样一条狭窄拥挤的街道上。
翟羽开着部里唯一一辆日系车,混入杂乱的人流与车流中,一点点把车蹭进了老街,沿着单行线缓缓向前驶动。
“前面那个胡同口停下。”郁子耀面朝窗外,目光扫过街边的几家老铺子。
翟羽将车移向四五米外的那条胡同口,打了双闪把车停下来。
他不出声,余光顺着郁子耀望去的方向看了看。
看门脸似乎是家吃东西的小店,很不起眼,连招牌都是手写了挂在砖墙上的。
这地方和郁子耀的身份太不合宜,翟羽看在眼里,脑中便如是想。
可当斯须掠过,小店破旧的绿框门被人推开,那一张绝好的少年面孔出现在他视野远方,翟羽瞬间屏凝了气息……
郁子耀坐在车里,一眼不错地看着郁彗和顾清章并肩漫步的一双身影。
顾清章温言以视,转头对郁彗说了什么,郁彗也看向他,似无回应,片刻后却宛转笑了起来。
那一点剔透的笑容剜进郁子耀的心口,刀子似的捅在他心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郁彗这样的笑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郁彗的笑也会给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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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
他看了良久,直到郁彗和顾清章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他视野内。
郁子耀沉默不言,目光仍投向着已经空乏的街景,翟羽低眉握着方向盘,同样饮默地紧,黑色LS停在胡同口像一条突兀浮停的船,静寞地被人流掩过。
翟羽等了许久,方才等到郁子耀那声带着些许嘶哑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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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郁公馆静若宫禁,下人们早早退出了主宅,院子里的灯都熄了,大门却还敞开着。
这是郁部长的吩咐,没人知道他是在等什么,可又没人不知道他想等什么。
迎着冷月,郁子耀坐在空落的主宅客厅里,敞着窗,冷了茶,一个人静静地望着郁宅的院门,神思深重。
院门前其实什么也没有,可是郁子耀一目望去,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出现了不切实际的幻觉,他就是能清晰地看到一对余影,并肩而行,相视微笑着从林荫道漫步走进郁宅。
那是五年之前或是更远一些岁月里的他和郁彗。
他们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触近,亲密交谈着一起散步、赏花,遛狗。他的手紧紧扣在亲生弟弟的腰侧,在他耳边低声密语,郁彗听着听着就笑了,灿若五月迷人眼目的铃兰,他在近密的距离里转头,鼻尖几乎相抵,兄弟俩站在夕晖下接吻。
那一丛泡影令人痴迷入醉,美好得让人舍不得一触……仿佛一旦碰触了便会烟消云散,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不留一丝尘嚣。
然而现实却更加残酷。
想触不能触,想求求不得。欲追而无路,毁掉和放手都一样地令他痛入心髓。
他已经掌握了能够撬动顾清章名位的关键证据,这当然要得益于赵柏乔不设下限的搜证手段,这些一半真一半假的所谓‘举证’能为他在很短的时效内把顾清章拉下马,让顾家深陷泥水之中。就算玉容山认为顾家有用,最后保以留存,顾清章的仕途也会因此而受阻,顾家必会元气大伤。
等到顾清章无力自保的那天,如果他执意推动舆情,他知道郁彗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为了救下顾清章和他的家族。
他是可以这么做的,如今已一切就绪,只需他郁部长一个暗示,万箭齐发便能齐齐矢中在顾家这张箭靶上,钉得顾清章无暇他顾。
他想郁彗回到他身边,仅需把这个暗示做下去即可,其余的,自然有人替他完成。
他完全做得到片叶不沾身即可达成目的。他做得到的。
可他却犹豫了……
当雾色渐浓,灰扑扑地笼罩进郁家前院的每一处园地,那些过往缅忆终似烟霭,残忍地消散在了他眼前。
过去回不去了,现实却没有止步,今天在老街街口他曾亲眼看到的那一幕,郁彗那看似交心的一笑和无忧无虑的神容,尽管此刻他闭上眼睛,都依然能看得真真切切。
他应该是快乐的。
他理应快乐。
他穷极半生想给他最好最安稳的那份安乐,然而他没能坚守得到。如今他在别人身边了,那个人给了他,他让他又重新耀眼得不可直视,他让他又能无所顾虑地笑了。
他的孤独和痛苦都如此强烈,时刻怂恿着他迈出那一步,去将郁彗逼回他身边。
可是他忘不了郁彗看着顾清章那一记笑。
那一记不设隔阂,不掺旁念的笑。
他可以夺走顾清章的权位,可他不能夺走郁彗的快乐。
让郁彗一世喜乐,是他这个哥哥与生俱来的责任,何论他还深爱着他,怎能让他视作生命的弟弟变得不幸……
不放手伤及两人,放了手意味着他将承担一切。
郁子耀眉头紧蹙,烟烧殆尽,一支又点起。
他枯坐在客厅沙发上,灯火幽微,只靠那点冷白月光勉强照亮。
该怎么抉择,是夺是舍,要把郁彗一辈子囚禁在手中掌控到底,还是剜下心去就放手成全他们……
选择就在他一念之间,偏偏这一念过于艰难。
好在夜够长,风够冷,能让郁部长冷静持重地思虑彻底,熬干心中的念想与情绪。
一夜若不够,那便继续周而往复。
煎熬从不会吝啬,谁陷于漫漫长夜,它便来淹没谁,无关对错,无关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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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下
检举材料送上去足有半月,赵柏乔才终于接到了本部部长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晚些时候郁总要见他,不用准备什么,一个人来便可。
他等了不短的时日,这段时间里又搜罗了不少关于顾家亲族在官商场里的灰色证据,本预备着等上头传见时一并拾掇了带过去,却不想被告知不用。
赵柏乔心有疑惑,去时路上更多了点顾虑,因为此次不该算作私下晤面,郁子耀却没有把他传到国安本部,他们会面的地方不在部里亦不在郁公馆,而是选在了与玉渊潭只一墙之隔的郁家别馆。
他对这个地方很有余悸。
“赵局。”翟羽带着人早等在前门,还是那副看似恭谨实则毫不避讳的疏淡感,他和他的人都没去给赵柏乔拉车门,赵柏乔是自己走下车的,但看上去也不像会介怀这点失礼的样子,因着有孔理那档事,赵柏乔最明白不过,翟羽心里记恨他,这是怎么都刷不掉的事实了。
翟羽向合院内侧身迎人,赵柏乔轻一点首,道了声‘有劳。’
两人穿庭院而过,手下均驻足在外院,路过内堂外那一方池水时,赵柏乔偏头望了一望,池塘里清澈无淤,锦鲤疏落,偶有一两条潜于水面穿梭游弋,鳞片在月光下隐隐闪着银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