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的食盘,脚步轻弦的从屏风后面转过去,在看到内阁深处那道月白色背影之时,宫女不由自主将头埋了下去。
“世子。”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将一室寂静揉碎,轻声道:“林总管吩咐奴婢来给世子送宵夜,世子若是饿了,就用一些吧。”
殷康将手中欲落的黑子收了回来,在他身前,一盘正在激烈博弈的十九道杀的你死我活,转头看向那小宫女,他面色暖了三分,温言道:“这么晚还麻烦林总管惦记,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替我去道个谢。”
小宫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世子是咱们西汉的贵客,陛下让总管大人多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世子,这汤您趁热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殷康点了点头,将手中握着的一把棋子重新丢回盒内,随后就着那景兰勾金边的琉璃盏有一口没一口的细细品着,宫女抱着托盘静静伫立一旁,小心翼翼的时不时抬头就去看那少年一眼,眼里遮掩不住的笑意分外毕露。
过了良久,那一小碗汤才被喝完,殷康将琉璃盏递了过去,笑道:“麻烦你了。”
宫女咬了咬下唇,伸手接物的时候不小心跟殷康的食指微微轻触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惊到的鸟儿一样登时红了脸,赶忙小声道:“世子言重了。”
赶忙从内阁小跑了出去。
然而才一阖上大门,四邻突然涌出来一大帮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把就将那小宫女拉到一旁,叽叽喳喳道:“怎么样长夏,见着了吗?是不是跟外面传的一样?你跟他说话了吗?都说了些什么?他人还算和气吗?听说北陆的人都凶神恶煞的,长夏,你倒是快说呀!”
被唤长夏的少女悄摸着朝门缝处偷瞄了一眼,随后吞吐道:“见了,那个世子,比外面传的,还要好看,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身边的宫女急了,一把抓住长夏的胳膊就开始摇晃。
黑夜下小宫女脸上的红晕看不清楚,眼神却无比明亮,“而且,刚才他给我递琉璃盏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天哪!”
四周一片惊呼,长夏瞬间成为国宝级争抢的对象:“哪只手哪只手,给我看看。”
长夏不好意思又心怀得意的举起右手,少女们争相上前去抢,一时间,长夏的右手变得炽手可热了起来。
“而且我跟你们说啊,别听外面那些小太监瞎说,我看世子为人和气的很,比那些门阀家的公子还彬彬有礼,而且他长得,长得根本不像是这凡间的俗物,倒像是毛先生笔下那画里的人。”长夏说着说着,一双眼睛就开始朝暖清阁出神,却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了回来,赶忙问道:“哎,有没有太尉家那个二公子好看?”
长夏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只不过我觉着世子更好看些,太尉大人的二公子,平日里正眼都不瞧咱们一下的,我,我有点怕他......”
几个小宫女瞬间被带歪了路子,又开始凑在一块控诉起对李家二爷平日里不待见的坏话。
一众巡逻的禁军远远从前面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将几个窜头窜恼的少女吓了一跳,立马规规矩矩的垂首躬身不敢造次。
直到禁军都走了老远,一个叫青芽的宫女才叹道:“算了,咱们也撤吧,还是长夏命好能见着世子,这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咱们,都散了吧。”
长夏问道:“青芽姐姐,你不是喜欢八皇子吗?怎么也对世子动起心思了?”
青芽向来有一颗要上位的心,除了众位皇子和五大门阀世家之外,其余任何人她都瞧不上眼,当下戚戚道:“喜欢有什么用,八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上次我在花园里假装偶遇,差点还被当做刺客给抓起来了,我是打死也不敢再喜欢他了,今天听你说那世子,我还是觉着换个目标机会更大些,可惜了......”
可惜给暖清阁当值的奴仆早已经排满了,除非她真的有本事能让殷康注意到她,否则没戏!
一丝轻笑忽然从身后的走廊处传了过来,一众小宫女吓得赶紧回头,就见那暗影深处,一人正环胸长身而立,而后他猛地单手一撑廊椅跳了过来,问道:“谁刚才说不敢再喜欢本皇子来着?”
“奴,奴婢拜见八皇子......”
一空档悉悉索索全跪了下去,赵玉清在一排宫女面前止了步子,随后忽然弯腰,就听一道轻呼而起,赵玉清道:“拔你一根头发,算是惩罚你刚才那番话。”
青芽心下震惊之余,却也瞬间明白机会就在眼前,赶忙抬起脑袋看向对面的少年,温柔道:“八爷刚才定是听错了,您风姿卓绝,奴婢倾慕之余时时不能妄念,哪有不喜欢之说。”
赵玉清“啧”了一声,单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肩膀高低的宫女,心道:“长的倒是还行,就是眼底的戾气太重了,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收回去当个低等丫鬟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一声,问道:“你倾慕与我?”
青芽害羞一笑,算是承认,赵玉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当值的?”
青芽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当下轻道:“奴婢名叫青芽,是给上合殿后阁做采值宫女的。”
赵玉清想了一下才想起上合殿是个什么地方,心中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知道了,青芽对吗?”
少女赶忙露出个自认美目流盼的笑意,赵玉清道:“这样,以后你就改名叫菜芽,去给香妃殿的刘太妃种地去。”
“啊?”青芽明显没反应过来,呆愣之际赵玉清又道:“啊什么啊?不愿意还是不喜欢?菜芽多好听,是不是?刘太妃那边正好缺个种地的帮手,你这菜芽过去肯定能给她帮上忙,不必谢恩了,去吧去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神采奕奕的就朝暖清阁走了进去,被改名的菜芽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身边眼疾手快的小宫女赶紧将她扶住,同情道:“青芽姐姐,这香妃殿太偏了,听说一到晚上还经常闹鬼,刘太妃又是个半疯,这八皇子也太狠了吧。”
菜芽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今没明白为何八皇子要如此对她。
殷康从伏案的肘臂上抬起头来,就见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啪”的一声响,赵玉清将腰上的长剑一把扔到了桌上,随后跳进椅子上,搭起二郎腿就开始说道:“这帮小宫女真是没规矩,你猜我刚才过来听到他们说什么来着?哦,说是从前喜欢我,后来因为见着你之后就不喜欢我了?什么人呐,是不是?你说说,我哪点不如你?啊?我比不过那个李老二,我还比不了你这个北陆世子?呵呵,她也别怪我心狠,没揍她都算是好的。”
殷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温茶递到他面前,含笑道:“你又去欺负小宫女了?”
赵玉清清嗤道:“又?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堂堂皇子难不成还不能管教这帮没规矩的小丫头了?”
殷康心道:“难怪宫里的下人们都说,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能遇着个八皇子这样的。”
“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殷康问道,他刚下棋下的有些累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寝,就被赵玉清这么堂而皇之地冲散了满身睡意,“不是说晚上要跟梁将军的义子去京畿殿了吗?”
赵玉清不爽道:“梁骁那小子太不靠谱了,我等了他半个时辰,后来他府里的人过来帮他带话,说是今晚梁将军在家,他不方便出来了。”
殷康:“梁将军管的倒是挺严的。”
赵玉清不屑道:“不是亲生的,可看的比亲生的还亲,什么都要管着,只要梁国英在家,梁骁那小子就得围着他义父转,得了,不说他了,我这会儿睡不着,找你过来下下棋,上次你教我的那个十九道,我回去捉摸了半个多月,愣是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殷康笑道:“棋艺自在人心,心境平和了,才能落子有道,从前人们最高不过止步于十六道,后有匡老先生耗费三十余年参透十九道,我也是从六岁的时候才开始琢磨,这么多年了,连个皮毛也不能得其精髓,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时日太短,还得慢慢来。”
“六岁?”赵玉清捏了捏下巴,挂在扶手上的一条腿不停的晃动,心道:“六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那会好像还正跟刘尚书家那不争气的败家子一起在御花园玩泥巴呢!”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殷康知道,否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太大的话,容易惹来笑话。
赵玉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样子我还是去京畿殿跟梁骁比划比划剑术来的实再。”
殷康不戳破他,忽而转身朝内阁走了过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你既然来了,也省的我明天再去找你,这个东西,还得麻烦你着人快马送到北陆。”
赵玉清坐直了身板,接过那翠绿色只有大掌大小的盒子,好奇道:“什么东西裹的这么精致?给你北边心上人的礼物?”
殷康懒得跟他打趣,只笑道:“再有不到十日就是我弟弟生日,我带来的人恐怕不方便回去,所以还得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