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
少年眉心处的不悦转瞬即逝,说道:“拿些吃的进来吧。”
阿澈应声退了下去,李肃才喃喃道:“今天居然没来找我......”
长笙白天从张道长那下了课,就被殷平拉着去行褚原骑马,最近殷平一直都很忙,好不容易今天得了空,长笙不想扫了他的兴,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张道长正半蹲在马槽边上看马儿吃草,他一条腿在地上翘的老高,整个身子都是歪着的,那把从不离身的桃木剑半挂在后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殷平恭敬的叫了他一声,张道长赶忙回过头来,脑门上还扎了几根挂上去的枯草,惹得长笙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张道长自带仙气般的甩了甩袖子,朝两个孩子一本正经道:“恩,今天无事,贫道过来跟这些马儿讲讲经,要不是刚才二王子唤贫道,还不知道这会儿天都黑了......这样,贫道先回去了,二位王子也早些休息。”
长笙说道:“牛鼻子,你蒙谁呢,大晚上的对着马讲经,你是马变得吗?”
张道长瞪了他一眼,胡子都翘了起来,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脸上和颜悦色道:“万物共通,当年女娲造人之时,她座上一朵桃花就是受女娲千年传授,最后化作人形,得道飞升,这马儿可比桃花更有灵性,所以贫道只要讲的多了,它自然也就明白了。”
长笙和殷平:“......”
张道长捋了捋长胡子,从俩人身边轻飘飘走过,没走多远,原本一本正经的脸忽然变得龇牙咧嘴,心道:“下午那小寡妇送我的荷包到底给扔哪去了......”
殷平把长笙送去帐篷,路上问道:“你怎么最近老跟那个质子钻在一起?”
长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平笑道:“你一开始不是很讨厌人家,现在倒好,成天往一块凑,我还听说那质子前些日子病了,你还去照顾他来着?阿羽,我从前病了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这么关心我?”
长笙说道:“人家质子不远万里的过来咱们北陆,那是客人,我照顾一下那是应该的,你帐篷里那么多奴隶,哪轮得到我插手?”
殷平笑骂道:“小没良心的。”随后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他猛地止住步子,说道:“坏了,我忘了件事。”
长笙问道:“何事?”
殷平将他手拉起赶紧往自己住处走,说道:“东陆那边今天遣人送了东西来,我把这事都给忘干净了......”
长笙拿着那翠绿色的小盒子,心下只觉十分开心,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泥人。
殷平看他那脸上已经偏向扭曲的笑容,挑眉道:“看看,殷康可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惦记到你,哪怕离得这么远,还不忘给带了礼物过来,我就不一样了,他可从来记不住我的生日。”
长笙将那小盒子往怀里一揣,问道:“还有别的什么没?”
殷平耸了耸肩,“没了。”
长笙撇嘴道:“连封信都没有?”
殷平道:“信还得十天才来,你急什么?”
长笙没再理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之后长笙就因为得了殷康不远万里送来的彩泥人兴奋的睡不着觉,他想把那礼物放在枕边,可自己睡觉什么德行自己知道,生怕一不小心将那泥人给压坏了,后来想了半天,才决定搁在床边那摆着一堆奇形怪状物品的小木架上。
换了身衣服,长笙躺在床上,脑子里又开始寻思起明天到底去哪玩,翻了几个身后,忽然想起李肃经常喜欢捧着本书不是坐在桌前看,就是半依在床上看。
长笙又下床翻箱倒柜了半天,才勉强从角落处那椅子腿儿下面找出一本封面上的字早都已经看不清楚的书,心想着也装一装世家公子的样子。
一刻钟不到,书一下子顺着手滑了下去。
某孩子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嘴角银亮的哈喇子顺着脖子沾到被角上,偶尔响起几声不大不小的呼噜,震得床头的油灯猛闪了几下。
第23章
天气阴沉沉的,笼罩的整片草原迷迷蒙蒙,晌午的时候下了几丝小雨,给原本就冰凉的空气更添上几分寒意。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
长笙从宁阏氏帐篷出来的时候,如夫人打着伞走了过来,老人伺候了宁阏氏三十多年,从东陆到北陆,如今岁月已白了双鬓,年轻时候貌美脂玉的肌肤被年华洗礼的满目苍夷,尤其是五年前丈夫跟独子的相继去世,悲伤似乎将她原先挺直的脊背压的越发佝偻了起来。
“王子要回去啦?”她轻笑了一声,将大半个伞都举到长笙头上:“奴婢送您吧。”
长笙虽然是个大纨绔,可对着如夫人,就像是看到母马的小马崽一样温顺,轻轻道:“夫人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如夫人没有答话,只看着他笑,示意他不要拒绝。
泥泞的土隔着逐渐干枯的翠草将脚上的鞋溅的有些脏,长笙衣角下摆处已是湿了一片,天气越来越冷了,可如夫人身边的温度永远都是暖暖的,将他四周都笼罩的一片平和。
“听公主说,世子前些日子让人从东陆专程送了礼物给王子,这些年,到底世子最惦记的还是您。”
公主是宁阏氏从前在东陆时候的称谓,西汉的竞宁公主,如夫人喊了三十几年了。
长笙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那个爱不释手的彩色小泥人给如夫人看。
“倒真是别致呢,不曾在北陆见过,世子有心了。”
长笙问道:“夫人是不是想家了?”
如夫人温柔一笑:“奴婢的家就在北陆,就在公主的帐篷,天天都在自己家,何来想家一说。”
长笙不敢提起有关她丈夫和独子的事情,接过小泥人重新放回怀里,他说:“殷康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桃花酥,从前我跟他说,以后去了东陆就能天天吃到桃花酥,可殷康说他想念的不是桃花酥,而是做桃花酥的人。夫人,殷康是母亲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
如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水汽被丝丝细雨压了下去,两个人沉默的走着,半空中荡起的湿意比这细雨还冰冷几分,天际处是一片铁灰色,百里以外的邙山却清晰可见,高大雄伟。
就快到长笙帐篷的时候,老人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长笙手里,她粗糙干瘪的手从孩子细软白嫩的肌肤上滑过,留下一丝往生而过的恍惚。
长笙心里微微颤抖了一瞬。
如夫人含笑道:“今日是王子的生辰,东陆人讲究九年一个大坎,过了这个坎,往后就能坦途一生……王子如今已经九岁了,这辟邪的福包是我很多年前就替王子准备好的,世子和二王子也都有一个,不过王子放心,给您的这个,最好看。”
长笙有点想哭的冲动,喉咙处像是被什么人用大手攒住了一样,他压着胸口上动荡不安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跟巴掌差不多大小的花花绿绿的福包,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上面还绣了两只可爱的青鸟,鸟儿一大一小,大鸟将小鸟护在羽翅之下,保它一世长生。
“谢谢夫人。”长笙垂着脑袋低低的开口,生怕被对面的老人听出他思绪里的波动。
如夫人朝他摆了摆手,声音慈祥:“王子长大了一岁,以后可就要学会保护自己了……回去吧,奴婢也要走了。”
*
李肃在帐篷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来回走了好几步。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绣暗纹祥云的长衫,帐篷里火盆燃的正旺,也不嫌热,早早的就将大氅披在身上。
阿澈从外面进来,说道:“二爷,三王子从宁阏氏帐篷回去了。”
李肃顿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掌心的东西,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也不打伞,赶忙就往外走了出去。
路上的时候李肃就在想,一会儿长笙要是见到他送来的礼物,如何如何的高兴,脑海中那副画面已经脑补了好几天,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居然有点紧张了起来。
“长笙会不会不喜欢?”他暗想:“应该不会,他连泥人这种东西都稀罕的不行,怎么可能喜欢我送的礼物?我拿出手的东西可都不是俗物!”
满心欢喜却面上不动声色的站定在长笙帐篷门口,站岗的武士一看是质子,当即恭敬道:“属下进去通禀王子一声。”
李肃摆了摆手,面上淡淡道:“不必。”,没等武士阻拦,就走了进去。
因为天气不怎么好,秋天的草原时常多雨,雨后没几天就会迎来初雪,天空暗的仿若黑夜,可长笙的帐篷里却没有点灯。
冷风从外面钻了进来,长笙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正细细观赏着刚才如夫人送他的福包,不知怎的,他只要一想到如夫人那张过分慈祥的面孔,就没来由觉得十分难过。
光线一明一暗间,长笙以为是奴隶阿图进来了,也没说话,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肃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先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打眼一看,长笙侧脸上眼睫一下一下的眨着。
“咳咳……”李肃干咳的两声,长笙回头,闷声道:“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