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个老不死的,快给我把他拦住了!”
常侍皱巴着脸赶紧吩咐值守的禁卫,钦天监乃正四品当朝要员,他们即便是拦着也不敢硬碰硬,老人毫不畏惧的大门口大喊大叫,一帮人没办法,险些将他两腿抬起来从玉阶上扔下去了。
“陛下!方才天现白光,臣夜观天象之后发现七星同现,且此次再现已经从北部挪了位置,陛下,几千年了,七星再一次变换了位置,您出来看一看,如今已经临近东陆的上空!灭顶之灾来了啊,灭顶之灾就要来了啊!陛下!陛下......”
门还是死死的紧闭着,常侍眼看着他这么闹实在是没办法,赶忙压着声朝禁军怒喝道:“还不快把他给我抬下去!”
禁军有些迟疑,不敢动作,常侍立马道:“怕什么!等扰了陛下,咱们谁都别想活!”
三五个禁军赶忙动手,将钦天监四肢同时架起往玉阶下挪去,半空中,老人的声音丝毫不减的喊道:“陛下!请陛下见一见臣,如今破军和紫薇都出来了,我西汉危矣,东陆危矣啊陛下!......你们这帮奴才,还不快将本官放下来,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们谁担当得起!”
远处传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一帮穿着朝服的官员赶着夜风匆匆而来,看到这一幕,为首的秦王爷赶忙呵斥道:“放肆!竟敢如此当众羞辱朝廷命官,都不要命了吗!”
禁卫这才小心翼翼将钦天监放了下来,被几个官员一把扶住,常侍赶在后面早就挂起了一脸笑意解释道:“秦王爷有礼了,各位大人有礼,此时陛下已经安歇了,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秦王啊,丞相!丞相,方才天现白光的异象你们都看到了吗?完了,快完了!”钦天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什么快完了,王大人慢慢说。”
“东陆要完了啊,西汉要完了!”他忽然抬头一指天空,一张老脸变得有些狰狞死来的嘶吼道:“破军和贪狼来了!他们一起来了!一起来了!”
利道元看着他近乎疯癫的状态顿时皱了皱眉,朝秦王爷说道:“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方才天现白光之事禀报陛下,王大人,随我们一同进去吧。”
一帮人齐齐往上走去,常侍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挡着去路,说道:“各......各位大人,不是,不是奴才不去禀报,实在是不敢啊......”
“狗奴才,还不滚开!”秦王爷喝了一声,一把将常侍推的歪坐在了地上,而后朝身后的五六位官员吩咐道:“咱们今夜就算是硬闯长生殿也要见到陛下,走!”
·
东汉汴京。
待一众官员全部退下之后,年迈的帝王几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主位上,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从楚关战场上回来不过才近两个月的时间,王冠之下已经布满了银丝。
“陛下,不如先就寝吧。”
身旁的宫人低声说着,伸手递来一杯安神茶,却被刘斐摆了摆手挡回去了。
相较于紫金宫的辉煌,清水阁内的建设显得十分简陋和朴素,老皇帝闭着眼睛呆坐了一会儿,忽然直起了身子,伸手开始整理案几上那堆凌乱的公文奏折。
“陛下,这种事情奴才来就行了,您可别......”
“行了,朕来吧。”刘斐出声阻止了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陛下......”
清水阁内的光线几乎是有些昏暗的,这么多年了,他时常会在深夜召集一些重臣前来此处议事,那个时候饶是再深的夜,哪怕不怎么点灯,也依旧能够清楚的看清这些折子上字迹,可是现在,却已经模糊的几乎连个影子都快认不出来了。
是真的老了啊......
他一言不发的整理了半天,可能是真的没做过这些事,动作又缓慢又笨拙,好容易将一摞公文摆放好,抽回手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打在了上面,随后又听哗啦一声,刚才整完的东西瞬间散落了一地。
宫人在旁边吓了一跳,赶紧就抬脚弯腰去捡,老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了,别忙活了,陪朕说会儿话。”
宫人不敢再动,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垂着的一张脸上,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皇帝整个人朝身后躺去,使自己半倚在椅背上,一双已经不再清明的双眼看着桌上那盏不大却十分精致的香炉出了半天的神,才忽然缓缓一笑,说道:“这香炉当年还是承谟从前唐特意收来送给朕的,却不想,一用就是四十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
他似乎开始回忆,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空洞了起来:“你知道当年承谟是干什么去了来着?哦,朕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不过朕想起来了,那一年朕亲征前唐,在战场上被敌军俘虏,当时我军只剩下承谟率领的不到三百名乞活军,硬是把朕从敌方首领的手下抢了出来,他后来为了替朕报仇,将前唐王庭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前唐帝的女人和孩子,还有前唐帝的头颅,一并缴回来送给了朕......朕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把承谟当做亲兄弟一样去看待,后来他娶了王妃,有了孩子,淑尤那孩子,朕小时候还经常去他府上抱他呢,可惜那孩子身子打小就不好,三天两头的犯哮喘,朕派了多少御医过去都没辙,还得天天记挂着去看他,后来他养到五六岁的时候,就被承谟送去九嶷山了......九嶷山好啊,淑尤那些年还好是在九嶷山养活才能替朕像他爹一样驻守咱们的国门,可惜了,可惜了......”
宫人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清水阁里安静的有些可怕。
“真的是朕把他逼反的么?”年老的皇帝似乎是陷在了回忆之中,风从窗户缝穿了过来,他忍不住跟着轻咳了几声,宫人赶紧递水,皇帝这次倒没拒绝,跟着喝了几口。
他站起身子,原本挺直的脊背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佝偻,脚下迈着缓慢的步子挪到了窗前,隔着一层金箔纱纸望向外面的夜空,继续说道:“朕从前是曾想过要杀了魏氏,作为唯一的藩王,他已经不应该存在于东汉之上,那帮宗亲们没有一日不在背后逼迫着朕,若非如此,朕怎么能忍得下心呢。可是淑尤那孩子不明白啊......朕不是故意将他那三个部下逼死的,逼死他们的,是他们为了力证武烈王的清白自己选择去死的,朕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就......”
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阴冷:“可北陆那个余孽朕怎么能让他活着呢,当年朕与西汉联手就是为了吞并夜北,可承谟却秘密派了人前去北陆救那个殷氏的余孽,朕知道他跟那个伏羲后人匡子楚的关系,所以朕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麻烦,才不得已出手将他的人截杀在半路,然后装成是他的人,去杀殷氏的那个孩子,可惜了,让他命大的逃过一劫,本来朕以为大军灭草原的时候那个孩子就算不死在西汉的刀下,也会死在那个兵荒马乱的路上,毕竟他那时候才多大?还是个幼童吧......却没想到他再次命大的活了下来,还在我东汉的土地上,在武烈王府里,好好的活了十年!”
说到此处,皇帝脸上带了一丝怨恨。
“朕怎么能让狮子的崽子继续留在这世上呢?朕是不得已,却不想淑尤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背叛了朕!”
他长叹了口气,一手有些艰难的支撑在窗台上。
“跟光明军的对弈已经持续了太久了,淑尤太强了,朕顷举国兵力才能跟他打个不相上下,所以朕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这才不得已命人做了他们魏氏先祖二十三人的牌位去楚关诈他,意料之中的,淑尤他,终于上钩了......”他忽然低低笑开,笑声里包含着掩饰不住的凄凉,窗户一下子被他推开,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宫人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看到皇帝的背影坚毅不动,一时间不敢出声。
“承谟,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饶是他如今已经不在了,也不打算放过东汉,不打算放过朕了,这算是你和淑尤对朕的惩罚么?”他抬头看天,除却头顶上那七颗十分明亮的星以外,周围均是一片漆黑。“朕原本还觉着对你不住,如今看来,朕这些日子以来的自责和懊悔,都是白付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狠辣,转过头来朝宫人吩咐道:“传陈王,冯唐还有邢召进来见朕。”
宫人不敢抬头,诺诺的下去传旨,才一出门,就发现刚才已经议完事回去的几位大臣依旧站在门外,这其中就有三人。
“陈王爷,冯将军,邢将军,陛下有请。”
·
南楚。
张宗移刚从宫里出来,一旁的小厮就问道:“将军,回府吗?”
张宗移摇了摇头,吩咐道:“让府里送些干粮和换洗衣裳过来。”
小厮疑惑道:“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张宗移抬了抬头,在天上找了半晌,最终才将目光定格在开阳星上,淡淡道:“九嶷山。”
·
北楚的听水榭内,皇帝刚看完两封分别来自西汉和东汉的信函,都是用明黄色的绢纸书写的,一眼就知道是出自谁手,却转头就被他一把丢在了火盆之内。
“陛下,可是两汉的求助信到了?”
国师坐在下首含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