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颤抖道:“十......十三王爷,陛下,陛下昨儿个起就不见了......京畿殿早就没人了,中央军......都没人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近乎绝望的咆哮出声,眸底深处一片暗红,脸上挂着已经不知道几天没有洗去的血渍以及没来得及清理的胡茬。
前几日,他带着三千中央军前去西索关截杀北陆大军,因为当时的北境之王正带着不到两千士兵在西索关防布,以试图用西索关作为打开王域命门的第一座关隘,他想,只要能够解决了殷平,北陆军心一乱,他们剩余的几万中央军轻易就能够将这帮敌人击溃,却不想在半路上遇到了李肃的金甲军,昔日好友相见,李肃的人马围剿了他近乎所有的兵,却不杀他,他当时就恨自己,恨自己五年前有心放他一马,到头来,却成了灭掉他家国的刽子手之一。
“奴才不知,十三王爷,您七日前带兵走了之后,咱们宫里就乱套了,那些个宗亲们都跑不见了,丞相,还有秦王他们,都跑了,陛下,陛下昨日晌午就寻不着了......”
赵玉珵有些无力的松开了拽着那小太监领口的手,只一瞬间,小太监就踉跄着跑的没了人影,他有些崩溃的瘫坐在石路上,仰头看天,只觉得眼前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身后的士兵走上前来想将他搀扶,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这位皇亲,只得跪下来说道:“还请王爷保重身子,咱们剩下的这些人马,一定追随王爷拼杀到最后一刻!”
赵玉珵伸手抹了把脸,转头看向身后那一片混乱的内廷,低声道:“最后一刻?最后一刻吗!陛下都跑了,咱们给谁守呢?恩?给谁守呢!”
士兵没有说话,也不敢动弹。
赵玉珵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子翻身上马,没等士兵询问,便猛的一下朝前方窜了出去。
夜色深沉,厚重的石墙被用机关打开的时候发出苍老的摩擦声,走过一段灯火通明的长廊之后,巨大的一方宫殿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赵玉珵停下脚步,盯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良久,才终于开口道:“你果然是在这里。”
盘腿而坐的年轻帝王并没有转过身子,回答道:“没想到你会活着回来。”
“所以你一开始就抱着让我去死的想法,对么?”
“你是我的弟弟,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到底都是先帝的儿子,你替国家出士,我为何盼着你死?”
赵玉珵朝前疾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将他眼前那方巨大的供墙挡在了身后,赵玉锵抬起头看他,脸上几乎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可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还是在一瞬间闪现了出来,被眼前的人抓了个正着。
“你以为你现在躲在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你吗?你别忘了,咱们的八王爷现在就跟北陆的军队站在一起,一旦大军攻入王域的时候找不到你,你以为他猜不出来你会躲在这么?!”
“你认为我是坐在这是为了躲着他们?”赵玉锵挑眉反问,忽然抬手略有些嫌弃的扇了扇从赵玉珵身上飘过来的血腥之气。
“依照你的性子,难道不是么?”赵玉珵并不理会他的动作,依旧站着没动。
赵玉锵不怒反笑:“原来,朕在你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懦夫?”
“不。”赵玉珵斩钉截铁的开口:“你不但是个懦夫,更是一个屠夫!”
赵玉锵继续笑:“屠夫?屠了谁?那些北陆的贱奴吗?那些外面的贱民吗?!”他伸手撑着地面,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往旁边挪了几步,而后眼睛从供墙上扫过那一张张赵氏列为皇帝的画像,最后停留在哀帝那张上,说道:“能屠的过咱们那位好父皇吗?”
“够了!”赵玉珵转头朝他怒喝出声:“你以为你比他强到哪去了?!不过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样的残暴,一样的无耻,你更甚,你不仅残暴,还是个庸君!你看看你这些年做出来的那些好事!你以为即便是没有北陆的军队你就能在皇位上安稳的坐着吗!你想想这些年被你因为圈地而起义的百姓们!他们都是怎么被你践踏在脚下的!你再想想那些四邻六郡的俘虏和当年夜北的奴隶,他们这些年在西汉又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以为这天下一日姓赵一百年姓赵一千年都会姓赵吗?!你这个暴君,昏君!你和父皇一样,都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根本不看看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一切,你们自私又狂妄,一样的昏聩一样的蠢!你能听见吗?啊?能听见狮子在外面咆哮吗?能听见豹旗卷起的风声吗?他们来了!我的陛下,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可是你在做什么?那些平日里捧着你的宗亲去哪了?元老院的元老们呢?京畿殿的士兵呢?都去哪了?你看看,他们还有人帮着你吗?有吗?有吗!”
偌大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之内,震的四周的灯火连连跳跃。
四周的供墙上挂着这五百多年间二十九位西汉的列位皇帝——高祖赵起,扬祖赵光义,太宗赵子庸,昭帝赵仲,懿王赵勋,元帝赵平巳,中宗赵长佢,孝思王赵祖緈.......哀帝赵彻。
两人交错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倘使当年你能好好治理这天下,最起码那些百姓和诸侯们不会在北陆大军攻入城池的时候给我们内部狠狠插上一刀!倘使当年你没将李宗尧送去平沙川而是留他在京中,最起码李肃不会带着金甲军站在北陆殷氏的那一头!还有梁国英,护国公一府满门忠义,那些年是如何被你和父皇羞辱践踏的,即便你们真的怀疑三公爷为了姑姑而放走了殷氏的那两个孩子,可梁骁又做错了什么?你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心蓄意报复还是如何你最为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一错再错,你此刻还会像个孤家寡人一样孤立无援的坐在祖宗们的灵堂上等着他们明天大军进城么?连中央军都背叛了你,你的军队都没有了,你拿什么跟他们斗?拿着这二十九张祖宗们的画像吗!”
“你够了!”赵玉锵终于怒了,转过身来朝他吼道:“你以为我想看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吗?你以为即便是我不坐在这个位置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吗?西汉早就开始从里面烂了,从根烂了!当年父皇在位的时候,那些门阀贵族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贱民们过得又是怎么样的日子?跟如今又有什么不一样?啊?你现在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凭什么?朕问你,凭什么?你是惧怕父皇吗?你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啊我的十三弟!饶是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孝顺的去拥护着他,不管他做错了任何事,你都觉得是无比正确的,而朕倘使做了一点点不对的事情,那些做过没做过的,都成了朕的错......好儿子啊,真是个好儿子。”
赵玉珵有些无力的偏了偏头,眼底带着些茫然看向哀帝的画像,良久,他说:“我从未觉得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尤其是当年对付北陆一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
他忽然就朝往走,赵玉锵立马转过头来喝道:“站住!你往哪去!”
赵玉珵头也不回的冷笑:“我们的陛下像个懦夫一样的躲在他祖宗的庇护之下,我自然是要出去替他前去抵挡外面的杀戮者。你可以忍受我们的宫墙被他们用炮火摧残,可我做不到。”
赵玉锵闭了闭双眼,低声问:“你有多少人马?”
赵玉珵寒声道:“人马?不,我只有我自己!”
宫道上所有的混乱似乎都静止了,放眼望去,除了刚才跟随他而来的那二十名中央军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偌大的王庭只一夜之间仿佛就被掏空了,人没了,国也就快没了。
夜风扑在了脸上,鬓边带着血泥的发丝往脖子里不停的钻着,士兵们站在玉阶之下面无表情的与他静静对望,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的时候,赵玉珵一时间心中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狼狈啊。他想,此刻的自己想必只会比他们更加狼狈吧。
他叹了口气,猛然抽出那把已经不见了剑柄的长剑,高高举起指天,大声喝道:“战士们,王域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明日一早北陆的大军就会攻进来,不怕死的,跟本王一起迎上去,守卫西汉最后的尊严!”
“杀!”
“杀!”
“杀!”
夜黑如墨,如果能为这个濒临崩溃的帝国再做些什么的话,那么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薄雾笼罩,三军齐动。
李肃将长刀仔仔细细的系在长笙腰间,而后隔着清风,低头在他额角上贴着唇轻轻扫过,姜行管冲还有杨镇几人均等在后面,伸手抓了抓他腰间两侧的软甲,长笙说道:“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们一起回中州。”
李肃伸手拨过他鬓边散落的头发,轻声道:“好。”
长笙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抱住,贴在他耳边说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意思,可我还是想说。李肃,虽然我们不能像那些相爱的男女一样,这一生可以有一堆孩子,但是我爱你,这一辈子都只爱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世俗的眼光怎么看待你我,只要能守着你,看着你,跟着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再有个十年三年跟你分开,三个月,三天我都不想,等我杀了刘斐,我们就去中州,我一天都不想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