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荡漾着,干燥温暖的主屋大厅内黑压压挤满了人,正中央偌大的沙盘之上,黑色的小旗密密麻麻,朱先生一身布衣站在中央朝两侧将他簇拥在一起的将士们说着什么,殷康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此时窗外已是白雪皑皑,一片苍茫,他看着这个和魏淑尤一起守了近两年的地方,如今再要继续前进,心中竟然多了一份不舍,回想这两年过往的种种,殷康不由轻舒了口气。
神策军三万人马一直以来都驻守在离羌州不远的甘州,但很少能跟汉军有正面对峙的时候,反而是魏淑尤这边,十万大军,两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数不胜数,殷康这两年没少带着神策军在羌州跟魏淑尤并肩作战,每每鸣金收兵之际,他都要跟魏淑尤两人坐下来或聊或谈几番,可这一个月以来,魏淑尤至今未醒,眼看着当初两人固守的地方再一次班师前进,他竟觉得有些可惜了起来。
可惜什么呢?打了胜仗么?
殷康不由想笑。
背着的手里还捏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函,殷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始看了起来。
“越州商会的会长平先生会带着我们的人从漾水河乘坐三号货船出发,抵达贸海港口应该会在十日之后,宛丘,到时候你带人提前三天就要在港口接应平先生,此次送来的都是我们补给的军需药品,不能出一丝差错,一定要保证这批货物全部送达,贸海港口那边有近三千西汉士兵驻守,首领是个叫杨枫的年轻人,但港口的事情却不是由他管辖,而是凉州当地的城主贾川,到时候你要做的就是买通贾川,让他想办法把你和你的人安插进杨枫的队伍里,一旦平先生的船靠近港口,你就要想办法准备偷天换日,将我们的东西换出来。”
朱先生指了指沙盘朝身旁最近的一名年轻人说着,宛丘看起来不过只有十五六岁,长相稚嫩,却十分得朱先生信任,此时听闻,认真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生放心,等天黑之后,我就带人前往漾水河,务必完成此次重任。”
“钟树。”朱先生继续开口,另外一个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的年轻人穿过人群挤了进来,朱先生伸手将沙盘上其中一只黑色的小旗拔掉,吩咐道:“宛丘此次负责接应平先生送来的货物,你的任务就是带着人过去给宛丘断后,西汉虽然在贸海港口驻守的士兵不多,但他周边围着的三座城池都有负责港口安危的人物,三面眼睛同时将漾水河盯得死死的,宛丘真想要行动起来没那么容易,若是一旦被发现发生斗争,你不必直接出面营救,派人在这三城之内搅起动乱,让他们无暇分身估计水运,明白了吗?”
钟树点了点头,认真道:“是,属下明白。”
“再有......”朱先生一一说着,大厅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疾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原本拥堵的一方很快就显得有些空荡了起来。
殷康将看完的信仔细折好小心的放进怀里,一边皱着眉头,却一边不由的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眼底原本一片轻微的忧愁都被淡淡化开,转为一抹雀跃,反倒显得他那双蹙起的眉毛有些在刻意的掩饰着什么。
“你等着,我明天就到,到时候你要是还不肯见我,我就把魏淑尤杀了。”
信上一共就两句话,第一句是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殷康压根看都懒得看,第二句就是这个,他忍不住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尤其是在‘我明天就到’这几个字上反复斟酌半晌,才肯松开眼睛。
他轻笑出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此刻显得有多怪异。
长笙进来的时候发现朱先生还在跟一帮人交代话,他不便过去打扰,走到窗边往殷康身旁站定,说道:“大夫怎么说,还没动静吗?这都一个月了,我都快等不了了。”
殷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长笙过来,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出神,长笙见他没动静,转头伸出手肘将他轻轻一撞,不爽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问你话呢。”
殷康一愣,看他:“恩,什么?”
长笙没察觉到他眼里那丝微微的慌乱,眉间满是焦愁,说道:“不是说这几日就能醒吗?这都多久了?咱们到这都快二十五天了,现在汉军都退到楚关去了,人还没醒,哎,殷平给的那俩大夫到底靠不靠谱啊,还不如人家这的军医呢。”
殷康叹气道:“淑尤这个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大夫说是打小就这样,再加上这些年成日带兵打仗,能撑到一个月前才倒下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想快些醒过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长笙越听心里越是难过,问他:“这两年他有过这种情况吗?”
殷康垂了一下眼睑,随即摇头道:“没有,这两年跟我一块的时候身子一直很好。”
长笙叹气,没再接话,很显然,他并不相信殷康的话。
朱先生正说话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朝殷康道:“世子。”
殷康转首,问道:“先生何事?”
朱先生:“三日之后大军拔营前去楚关,到时候留谁在这边守着光明王?”
殷康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他。
老实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魏淑尤哪怕到今日为止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月,可殷康总觉着这个悍匪一样勇猛的光明王压根从来没有倒下过,他不需要别人的守护,从来,都只有他护着别人。
可如今事实就是这样,刘伯烈大军击溃光明军两万多人马,魏淑尤至今都没醒来,这场仗打到现在还能胜利,是他带着神策军和光明军一起并肩作战的结果,没有主帅的军队永远都是一盘散沙,即便是放在铁浮屠军队也是一样。
那这次算是他殷康护了他魏淑尤一次么?殷康想,此次能够大获全胜,神策军与光明军两者缺一不可,没有了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结果,而他,不过是做了个顺势而为的推送罢了,可魏淑尤怎么办呢?他还没醒呢。
“这个......”殷康想了想,说:“不如就让荆齐荆容他们两兄弟留下来,都是光明王的部下,他们留下来会更加稳妥一些。”
朱先生点了点头,赞成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那好,便依世子所言,剩下的几个任务,我再派给其他人去做。”
长笙插话道:“我也要留下来。”
殷康说:“我知道你想守着你兄长,可楚关那边大军刚刚过去,如今淑尤不在,还有好多事情你得帮着我去打理。”
长笙想了想,问:“不是说三日之后才走吗?说不定这三日,兄长就能醒过来了呢?”
殷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谁都不敢给长笙这样的希望,自打来了羌州这一个月,除了两军交战的时候长笙会同他一起指挥作战,除此之外,几乎没日没夜的守在魏淑尤身边,连吃饭睡觉都不放过,殷康不敢有丝毫嫉妒他俩之间的这种亲情,可每每看到长笙这样,他总觉得心中有些难过。
怔楞间,忽然有士兵闯了进来匆匆来报:“世子,长笙王子,光明王他,他醒了!”
......
殷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长笙的身影,朝朱先生摆了摆手,殷康转身出了房间。
魏淑尤正半倚在床榻上俯首揉着眉心,他身上披了间厚重的外衫,整个人脸色看起来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床沿边围满了军医,全部聚首低声交谈着什么,魏青激动的捧着水站在身旁,整个人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的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王,此次一病确实太过凶险,下官等江郎才尽,不能替王根除哮喘之症,手头这些方子也只能暂缓您的病情,所以在等到薛神医来之前,还请您务必不要太过操劳,切记按时吃药。”
魏淑尤继续揉着眉心没有说话,魏青想将手里的清水递上去,见魏淑尤不做动作,也不敢轻易造次。
“王,不论战事再怎么......”
“碰”的一声响,门重重的打在后面的墙上,魏青抬头,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的闯进来,就见白色的人影忽然一闪,几声惨叫声痛呼而出,原本跪在一旁的一帮军医就被人几脚踹的栽倒一片,魏淑尤原本刚准备抬起的头都还空在半腰,那身影突然像是狐狸一样跳到了他腿上,他刚被那重量压的闷哼一声,整个肩膀和脑袋瞬间就被人紧紧搂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华山下来,太累了跟散架了一样,今天先这么多吧,当过渡吧
第96章
魏淑尤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此刻长笙两腿分开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腿上,整个人将他搂的死紧,要不是在他手腕上摸到了那个刺字,魏淑尤险些将身上的人当成是刺客给踹了下去。
长笙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半晌不出声,魏淑尤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于缓缓在他背上拍下,谁都没有说话。
被长笙因为激动而踹倒在地上的军医们早就跟着魏青一起下去了,此时房间里十分安静,才能挺清楚一丝细微的抽泣声。
“我还没死呢!山興”
魏淑尤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耐的沙哑,他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睡了这么久醒来,整个人到现在都还处在一种懵懂的状态,就被长笙这么猝不及防的将脑仁里那袋昏沉给冲散了,这会儿倒是觉得头都没那么昏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