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捡了碗筷要拿去厨房,宋娴接过来道:“你和小苏去学习,洗碗的事我来。”
陈同这么左右一瞟,桌子底下轻轻抓了下苏青的手。
苏青手腕被他这么一挠,心里都有些酥酥麻麻的,不知道陈同是个什么意思。
陈同挠了他一爪子,之后便对他爸说:“学区房离学校近,上课方便我也不用骑车每天跑,早上在食堂吃早饭也方便。我认识的那个熟人是我们学校里的校医,就在一中上班,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陈正业和宋娴被他突然又提起这个话题整得同时一愣,下意识都往苏青那边瞟了一眼。
陈同说:“不仅是我,郭凯戴金茂他们都认识陆医生,苏青也认得,陆医生又不是什么坏人。”
他拱了苏青一下,苏青帮他说话:“陆医生挺好的,中午还把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来让郭凯他们午休。”
陈正业眉心一道皱出来的深痕,显得闷而威严,又显得有些木讷拘谨:“给你们地方午休和租房子是两回事。”
宋娴也说:“是呢,毕竟租房子人家是要收租金的,涉及到钱的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陈同:“可他给我的价格绝对不会贵,人家刚住进新家,全款买房,都明说了不差我这点房租。我们去他家那套学区房里玩过,也有那么宽敞,两室两厅一卫,条件是真的挺好的。”
宋娴试探着问:“那我去那边照顾你?”
陈同抿住嘴唇,不说话了。
陈正业有些不耐:“你不想在这里住也不想和我们住,那你租什么学区房,直接住校比学区房不知道便宜多少,还有学校统一管理。”
“那能一样吗?”陈同听不得他爸和他之间这种语气的谈话,声量不自觉提高了,“我要是能住校!我要是能住校,早不在这里住了!”
陈正业被他喊得一愣,男人面貌带了细细的岁月痕迹,典型的黄皮肤里搅了一点沧桑的黑实,他把嘴唇抿住,知道他对陈同的亏欠,于是也不说话了。
陈同看他爸闷声不吭的样子心里也憋闷,往后退了一小步:“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学校食堂饭菜不错,也不用……”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丰盛的菜肴只吃了小半,他夹得最多的还是苏青带来的那两个小炒。
“也不用每天吃得这么好,”陈同看向宋娴,“阿姨照顾你就够了,她还要上班,不用这么照顾我。”
他变扭地说:“我不需要。”
陈正业:“你也知道她是想照顾你,你就不要这么固执。”
陈同不和他搭话,宋娴也尴尬,只能更尴尬地对苏青这个外人笑笑,好像再说“让你见笑了”。
他们还坐在桌上,炖钵里的汤还没打出来,鸡汤的香气不明所以地飘了出来,里面隐约还有党参和香菇的滋补味道。
苏青桌子底下抓住陈同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觉得……”
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也带着点温和的笑,话说得十分谨慎——毕竟他是个外人,没有什么“觉得”的立场。
大家都看着他,苏青说:“我觉得住校或者租房都挺好的。”
“离学校近真的很方便,一来上学路上能节省很多时间,也不用陈同骑车来来回回,马路都不用过一个,安全。风里来雨里去的,其实也挺遭罪。”
“二来他能有时间多休息一会儿。”苏青看向陈同的爸爸,果然在陈正业脸上看见一点类似于自责的变化,陈正业大概也知道儿子有睡眠问题。
苏青说:“午休还是挺重要的,陈同就因为离得远些,嫌路上花时间,中午也不午休,对精神消耗还是挺大的。陆医生办公室里能稍微眯一会儿,但总归环境没有家里床上的好。”
他斟酌着用词:“虽然住校也是一种选择,但是住校毕竟还要和室友磨合。一中住校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是借读生或者乡镇来的学生才会选择住校,还有家里没人管又没地方住的人……也不是说他们就会有问题,但是万一遇上不爱学习的,性格或者生活习惯不好的,对陈同也是个影响。”
苏青又看了看宋娴:“租房住的话,要是阿姨担心还能随时来照看他,有个头疼脑热的,您进出小区总比进出男生宿舍要方便。”
他抓着宋娴想要和陈同搞好关系的想法,又观察出陈正业对陈同抱有亏欠心思的态度,几乎是说进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苏青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又谦虚地说:“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陈同磨了磨嘴唇,眼睛斜斜一瞟,看了眼狐狸精似的苏青。
宋娴总不能让苏青这么个小辈拿了他们家的主意,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挑了个不要紧的借口:“一个人住着……也孤单,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独来独往的。”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陈同说,“又不是没有朋友。”
他又看了看陈正业:“我真的会照顾好自己,不用你们这么操心,真的。”
宋娴:“陈同,我们是一家人。”
陈同微微一愣,宋娴温柔道:“不管怎么说,你怎么看,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和你父亲,是你的长辈,为你操心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能青春期的孩子会觉得烦躁,但是我们真的是关心你的,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
陈同低低的嗯一声。
宋娴问他:“你真的想把这边租出去,然后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陈同抬起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陈正业意识到什么,不支持地说:“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宋娴却没管丈夫,只道:“你把那位陆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一下我,我联系看看,然后再说?”
陈同抿住嘴唇,宋娴道:“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陈同犹豫片刻,终究是把陆医生的微信名片转发给她,顺带在微信上和陆医生说了一下。
这一次陆医生回复得很快,他对宋娴的做法表示理解,又说让陈同放心。
陈同看了苏青一眼,桌子底下又偷偷摸人家的小手。
只是这次被苏青抓住了,捻了捻他的手指头。
怪奇怪的,陈同心想,这么偷偷摸摸勾勾搭搭的,怪奇怪的。
陈正业在宋娴拿了主意之后便不再说话,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宋娴知道他们两个得开个家庭小会议说一说这件事,又看见苏青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催促他们两个人说:“你们不是要学习?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小苏不好回家。”
陈同和苏青双双起身,你推我搡地进了房间,把门一关,陈同抵在门背后瞧着苏青。
苏青捏了把他的脸:“看什么?”
“啧,”陈同偏过头去,“别总动手动脚的。”
苏青便不上手了,凑近了一步小声问:“你租房子就是为了我说的那个午睡?”
“谁说是为了你了,自恋,”陈同鄙夷地推开他,“我是怕我睡少了秃头好不!”
苏青看他这幅小模样就忍不住,又“动手动脚”地揉他的脑袋:“秃你个大头鬼。”
“真的,”陈同搓了搓手臂说,“我想起你说的和老秦一样秃了头就头皮发麻,下午我还去买了瓶新的洗发水,什么生发护发滋养无硅油,六十八块八呢!”
苏青噗嗤笑出来:“心疼死你了?”
陈同揉了揉肚子觉得心疼到了胃里,点了点头:“嗯。”
“不过我下午用了一下,味道没有你家的洗发水好闻,”他动了动鼻子,敏锐地凑上前来往苏青鬓角上嗅了下,“你下午是不是也洗头洗澡了?”
“……嗯。”靠得太近了。
苏青喉结一滚,右手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一样不自觉就想往陈同腰上放——想抱他。
门却被敲响了,宋娴说:“一人喝一碗鸡汤,我给你们端进来了?”
陈同飞快地应一声,赶忙往桌边摊开一本题集,然后去给宋娴开门。
苏青偷偷抬起来的手又默默收回去,背在身后,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下。
党参、黄芪、香菇,鸡汤飘出一股肥美不腻的肉香味,和中药材的特殊味道略略混杂,又泾渭分明。
香气带着一点不同寻常,入口却极滑极软,肉质熟烂,汤上飘着一层薄薄的轻油,是鸡汤里自熬出来的油。
陈同吃得心虚——宋娴对他的确是好。
苏青也吃得心虚——他脑子里全程冒着乱七八糟的泡。
喝了两碗鸡汤,宋娴洗了碗,陈正业在主屋里老头子的遗像前站了一会儿,出来之后和他们告别。
宋娴还顺带问了一嘴苏青:“要不我和陈叔叔送你回去?”
陈同抢先道:“他家就住才子家园,近得很,不用你们送。”
宋娴点点头,又重复一遍:“租房的事我会和陆医生联系,你不要操心,这边老屋子你说要租给刘头,放心的话也可以交给我操办。”
陈同看向陈正业,知道这就是他们两个谈妥了。
陈同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
宋娴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陈正业临出门的时候,陈同站在门口,老院子,老石板,从前不大点儿喊他爸爸的小豆丁就长得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