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对死者身份有什么推测吗?”
“穿皮草,戴帽子,不搭,还用报纸挡着脸,不是暴发户的品味问题,他很可能是有钱且不想让别人认出来,可是他又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侧身观察前台的动向,这说明是在等人。今天这些住客中,也许有他要等的人。案发现场是204吗,情况怎么样?”问出口后又觉得不妥,姜准交握的双手拇指一挑,身子向后仰了几分,笑着说:“抱歉,你的主场。”
聂诚摇了摇头,“我的推测与你相同。目前来看,204是案发现场。甄思哲身高有175,体重目测在170斤以上,搬运或拖动时他有过挣扎的话会发出很大声音,在我询问的过程中,没有人提到这一点。关于他的身份,除了入住酒店时的身份证复印件,小行李箱里也有点线索,就是放在床上的那个。”
姜准之前也看到了,但是没来得及打开察看,那是个可随机携带的小号黑色行李箱,本不该有什么疑问,但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怎么了?”聂诚直起身问。
“我想起我们同居时都是躺在床上聊案情的。”姜准已经坐了一晚上了,后背僵硬,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靠在椅背上,很有些惆怅地说。
“我说你……”聂诚的耳朵尖红了一点点,“能不能好好讨论?”
第16章 火灾
烛光在两人脸上摇曳跳跃,洒在他们眼中如同碎星,熠熠发光。
这像是一场美妙的烛光晚餐,如果两人之间有红酒牛排,而不是隔着一本记录凶案和犯罪嫌疑人情况的笔记本。
“好的,聂警官。”姜准从善如流道。
“行李箱里有日用品和几件衣服,以及很多存折、银行卡、房本,我估计他是带着全部身家来的。在我问的这些人里,只有王晓志说认识他,而且和他有瓜葛。甄思哲以理财的名义骗了他家三十万,现在又干起了’套路贷’。”
“套路贷?”姜准对这三个字也很敏感,迅速反应过来,“涉黑?”
“还不确定,没有相关线索,我更倾向于私仇,如果能找到跟他有过金钱往来的人的名单就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甄思哲的手机,之前在楼上借用甄思哲的手指取消了开机密码,轻轻一划就来到了桌面。
“他删了很多信息,但是从仅存的内容来看,涉及到了很多交易金钱往来的事,最底下只拉黑尚未删除的对话里能看到催他还钱和问他在哪的消息,重复发了很多条。王晓志的话是有根据的,不管他是不是套路贷,总归是个欠钱不还的人。”聂诚说。
“那么接下来,就要在嫌疑人里找出谁是他的债主。”姜准说。
“对。可惜王晓志给的消息太靠后了,之前的人都没涉及到这个问题。”聂诚皱起眉,把每个人说过的话都总结一下告诉了姜准。
他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连同笔一起递给姜准,就再没翻过笔记本,那些时间线和来龙去脉只听一遍就全记在脑子里,形成脉络,像一张清晰的地图。
讲到冯永庆时,姜准插了一句:“你让他倒叙了一遍?”
“对,因为他和胡雯是夫妻,我担心他们串供,或者互相遮掩,不过他倒叙的内容与正常叙述没有出入,应该是可信的。”
根据认知负荷理论,人的认知资源有限,编造谎言会造成认知负荷提高,与叙述真实情况用到的记忆模式不同,谎言需要在记忆中提取,在倒叙时很容易出纰漏。换句话说,用倒叙的方式回忆真实记忆和谎言非常占用脑力,一般人做不到天衣无缝,而冯永庆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过人之能。
姜准也用过这个手段,认可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聂诚按照胡雯、冯永庆、徐建军、钱桐、王晓志、潘虹月的顺序叙述他们的陈述,只是潘虹月那里,隐去了关于姜淮的事。他只复述了这些人的话,没有掺杂自己的看法,他相信用不着多说,姜准能得出与他类似的推论。
姜准听完后食指轻点手背,半晌说:“有人在是否认识死者上说谎,不止一个人。”
“嗯,我们阻止了这些人进入204,除了王晓志和徐建军之前能确定见过死者,其他人只是凭借在房间外看了一眼死者的后脑就既说没见过,又说不认识,未免太着急否认了。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凶手撇清嫌疑,普通人不想和命案有牵扯。如果他们认识,是如何认识的?难道……和他的工作有关?”
“那样的话,恐怕不光是认识这么简单了。”
姜准看着自己写的所有人提到过的时间线,分析道:“从其他人提供的时间来看,甄思哲前天入住,今天一天没离开旅馆,4点40分左右下楼坐在大厅里,5点45分到50分之间上楼,到10点30分左右我发现他死亡。我跟他动手时清楚地看到他帽子下的脸,不可能是别人假扮,所以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在5点45分到10点30分之间。这段时间里,我以及冯永庆胡雯都不是一个人。”
“但是能互相作证的人都睡着了。”
聂诚似乎没有把他轻易剔除嫌疑的打算,姜准耸耸肩,示意“你说得对”。
“死亡时间这点不能排除任何人的嫌疑,不过204里还有其它线索。”聂诚说。
“你是说那道勒痕,又细又长,从下至上,这个证据倾向于凶手一个比他高的男性,那么胡雯、潘虹月和王晓志的嫌疑减轻了。”姜准说着说着,皱起了眉。
“怎么?”
“这个潘虹月,我总觉得她认识我,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是钢琴老师,说不定教过你钢琴。”
“也许,我上初中高中那时换过好几个钢琴老师,也许她是其中一个。她对我有印象?”
“嗯,她……以为你是姜淮。”聂诚说。
姜准的动作定住了,一动不动,有几秒钟聂诚觉得面前是静止的,然后姜准垂着眼说:“那就是初中时的钢琴老师。他在上高中前死的。”
高中时候,聂诚和他同级不同班,因为是同一个物理老师的的课代表,又一起参加过学校的活动,慢慢熟识起来。他曾听姜准的初中同学提起过他的双胞胎哥哥,也知道他死于初中毕业后暑假里的火灾,这些事姜准也亲口提起过,但一来事情悲伤,二来已经过去,聂诚对这件事没什么实感,也从未看过姜淮的任何照片。
聂诚没有接话,姜准换了个姿势,说:“眼下还是要找到说谎的人和死者的关系,我建议你一会儿再搜一下204,毕竟其他人的东西动不了。”然后又补上一句,“我的可以搜。”
“好。”聂诚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姜准这一提他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办完。
壁炉的热气也飘不过来,聂诚刚想说出去暖和一会儿,大厅就传来了争吵声,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赶了过去。
此前心有余悸的胡雯冷眉冷目站在沙发前,面对刚才蹲在墙边现在站在三步远处用食指点着她的徐建军。
“怎么回事?”聂诚问。
徐建军走到聂诚和姜准旁边,隔着他们两人指着胡雯的手也始终没放下,“我认出她来了。”
刚才徐建军说看胡雯面熟,这会儿就算认出来了也用不着这么激动,难道他们之间有仇?
聂诚带着徐建军走到一旁,有意让他与胡雯拉开距离,姜准明白他的意思,自觉挡在胡雯身前,如果她要冲过去,可以第一时间拦下。
“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聂诚问。
“警官,我不光跟你说,还要跟大伙都说说。”徐建军大着嗓门道,“这个女子,不对劲。”
徐建军和他们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二十年前发生在他老家的事。
他老家是中西地区的一个小县城,不是贫困县,但县里贫苦的人家是真穷,一年到头守着一间茅草屋,换不起玻璃,冬天呼呼往里灌风,等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人也都是面黄肌瘦的,整个院子里最有生机的反倒是杂草。
县上最落魄的一户人家姓马,他家其实不是最穷的,但是他家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小雨。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老马受尽了嘲笑,上到没牙老下到刚会走的娃娃,谁都敢开他玩笑。老马在外面受了奚落,回家就拿马家媳妇和小雨发作,不打人,但又嚷又喊摔摔打打也很让人受不了。
徐建军没什么地位,也没什么落人口实的,不参与这些破事。小雨小时候最怕回家,有时会蜷在徐建军的院子前拼命晒最后一点阳光暖身子,然后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她爸发作累了,再悄无声息地溜回院子。
小雨十三岁那年,他爸大晚上喝醉后倒在路边,卷进路过的拖拉机底下一命呜呼,家里再没有争吵的声音,她以为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但是失去了劳动力,她家立刻从受奚落变为受穷,积蓄勉强够维持母女俩的生活,小雨的学费也交不起了。
她们在县城里找不到工作,也没有离开家乡的勇气。小雨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声地忍受,她大哭大闹不愿意放弃上学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跟随母亲的同乡去外省打工,却被她们连拖带拽拉上了大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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