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棋语气低沉了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焦臣熙看了眼邬棋,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尝试着像一些出版热销的漫画一样,开始加入一些新的元素,就是这个少女的形象。”他拿出一幅与先前花海中的少女近乎一模一样的画。
不同之处在于少女的衣服,邬棋手中的这幅,少女穿得不再是白色短裙,而是一件过膝的连衣裙。
焦臣熙看出其中的差异,几乎是不留痕迹地倒吸了口气。
邬棋把画在地上:“你之前看的那幅,是被副主编要求改过的,理由是为了跟紧潮流,吸引大众眼球。”
焦臣熙认真地对比着两幅画,小声念叨。
“明明是第一版的连衣裙更有意境一点吧!”
“我那时也开始意识到,我喜欢的东西变质了,我试着尽最大的努力也去喜欢这个多元素产物,却发现我做不到了。”
邬棋垂眸,每每想起,心中尽是迷茫无望。
焦臣熙:“所以你现在,再看到这些,也没有兴趣了?”
邬棋说不出来,只是一昧地摇摇头。
焦臣熙想着:这就是黑白棋销声匿迹的原因吧!
焦臣熙知道自己不能逼迫他,转而向后仰,头枕着双手,慵懒地躺在地板上。
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想不想听?”
邬棋轻‘嗯’了一声。
焦臣熙不禁忍俊,从业至今,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的病人。
“我上学上得早,比同年级的孩子都要小,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注意力总是不如其他的小朋友。父母听别人说小学可以留级,也想过让我留级,因为和同龄的孩子一班,总不至于太辛苦。”
“可我就是不同意,因为我喜欢我那时的班主任,担心要是留了级以后肯定就再见不着她了。”
说着,焦臣熙不禁笑出了声,然后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戏谑地凑近邬棋。
“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吗?”
因为他突然的靠近,邬棋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仰了一小下,想了想,问:“女生吗?”
焦臣熙点头。
“因为她很漂亮?”
“不是。”焦臣熙摇摇头。
“因为她对你很好?”
“NoNoNo。”焦臣熙得意地伸出食指晃了晃。
邬棋皱了下眉,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会讲故事啊!”焦臣熙笑道:“我小时候可爱听别人讲故事了,就是长辈编的瞎话我也爱听。”
说完又枕着手臂,躺回地上。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鲸鱼Alice的故事。”没等邬棋做出反应,焦臣熙直接继续说。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给你简单说说。”
“Alice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人类在1989年发现了它,从1992年开始追踪录音。发现它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所以多年来,在其他鲸眼里,Alice就像是个哑巴。没有一个在身边听它说话唱歌的朋友,开心时没人懂,难过时也没人理睬。因为它的频率一直都是与众不同的。”
焦臣熙讲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老师说她就像是故事里的Alice,孤独寂寞,仿佛这个世界是为别人打造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进去。她说……”
焦臣熙慢慢复述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时老师落寞的脸。
“人都是越长大越孤独,可没有人是百分百孤独的,在找到人生的意义之前,大家都是满怀期待的。”
……只是需要经历过无数次失落之后,才能决定离开吧。
这最后一句,焦臣熙没有说出口。
“我小时候不太能理解这些,真的理解不来。但是慢慢长大以后就能理解到那种感觉了。”焦臣熙眼眸中流露出了少有的认真。
邬棋静静地听完,轻声问了句。
“你的那位老师,现在还好吗?”
焦臣熙撑着身子坐起来,垂眸说道:“她,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邬棋继续问道,他仿佛能够体会到那位女老师的痛苦。
“是在一天课间,听说有人发现她在家里吃了过量的安眠药。”
自杀……
邬棋眉心猛地一跳,故作平淡地问。
“也是因为……抑郁症吗?”
他不禁有点担心自己的下场会不会也是如此,假如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对别人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
焦臣熙没回答,眼神淡漠又坚定地看向邬棋,用从未如此沉着的声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想要告诉你。这种事我经历过一次,就不会再让第二次发生在我面前。”
他垂下眼眸。
“刚开始我就说了,我很喜欢那个老师,但她还是走了。不是因为没有人爱她,而是因为她心里的那个人消失了。可是,人生不到最后,怎么知道生活还能给你带来什么惊喜呢!”
焦臣熙再次抬头,眼中似含着光芒。
“小棋,至少……你心里还是装着一个人的,对吗?”
邬棋对上焦臣熙执着的双眸,缓缓点了点头。
第5章 CH 5
——一个人做不到真正理解另一个抑郁症患者,永远都不能……
治疗期的二十多天来,为了让邬棋能与他建立良好沟通,焦臣熙几乎一有空就会跟在他身边,就算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他待着,也能这么过一天。
每天晚上回了房间,他还会记录下邬棋当天的状态变化,大部分都是粗略记录,只偶尔一两天会详细写一些细节。
这天,是焦臣熙来到这的第二十七天。
今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早,才八月份,天气就开始转凉。
邬棋刚从楼上下来,见焦臣熙浑身湿漉漉地从院子外急急忙忙跑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用硬纸板做成的信箱。
“外面下雨了?”
“是啊,突然就下起来了,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这纸皮肯定就被淋湿了。”焦臣熙边把纸皮信箱完好的放在桌上,边嘴上抱怨了两句。
邬棋跟在桌边坐下,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指着焦臣熙冒雨‘保’回来的纸皮壳子。
“这是什么?”
焦臣熙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回身看了一眼。
“哦!信箱,我亲手打造。好不好看?”
邬棋蹙眉,不答反问:“拿来做什么用的?”
“好东西自然是有好用处的。”
焦臣熙抱起信箱,拍了拍箱子。
“我们把想对对方说的心里话写成信,放进这个信箱,就像写日记那样,不用长篇大论,只一句话也成,就从今天开始。”
“每天都要来投一封,但是谁也不准打开偷看,我不看,你也不许看。等你康复的那一天,我们再一起把这个信箱打开。怎么样?”
邬棋闻言,似乎只小小地思考了一下,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哦?小棋,今天心情不错嘛!”
焦臣熙双眼放光,惊异于邬棋难得爽快一回。
邬棋点点头,嘴角挂笑,说:“因为马上就要到九月了。”
“你喜欢九月?”
邬棋犹豫了一下,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算是个习惯吧!”
“在我还小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那时候爸爸和杜阿姨还没在一起,他平时工作很忙,但总会在九月份的时候,专门抽出一星期的时间,待在家里陪着我。所以八月底我对来说,是段好日子。”
邬棋扬起嘴角,像是在回想着和爸爸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个习惯我一直持续到现在,每年快到九月份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不自觉地变好。”
焦臣熙听完若有所思,表面上明白地点点头,可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午饭过后,焦臣熙确认了邬棋吃过药后,就上楼去换了身衣服。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整个城市都是灰蒙蒙的。已不知过了多久,雨才有了停的迹象。
焦臣熙手握着个玻璃杯悠哉游哉地下楼,正巧看见邬棋孤单的背影。
他静静地抱腿坐在地上,透过面前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的天空。
焦臣熙抿了抿嘴,一口气喝光剩下的水,就把杯子顺手放在了大理石桌上。
慢条斯理地凑过去,坐在他身边,也像他一样仰头看向窗外。
视线所及,刚好能看见外面树枝上落着的一只孤零零的小麻雀,时而四处张望,或是开口叫几声。
但它却始终停在这枝光秃秃的树枝上,不曾飞走。
两人就这样抱腿而坐静静待了几个小时。
这会儿天阴的像是被一块灰色的厚布包住似的,压抑的让这里面的人看不着光,也透不过气。
还是焦臣熙率先打开话匣子。
“你说,这只小麻雀,是不是也能感觉得到马上又要下雨了?”
“能。”邬棋点头,淡淡开口:“可它不会飞走,只会任由翅膀被雨水打湿,最后死在这场大雨中。”
焦臣熙顿了一下,回身在桌上随手拿了筒爆米花,递到邬棋眼前轻轻碰了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