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来就犯馋,舔过嘴角:“巧克力好吃吗?”
“……好吃。”张淙回忆起晏江何将那条DOVE撇在他面前的画面,登时有些心虚。便没敢再看宁杭杭。
果然如晏江何所说,他见到了这位表外甥女。
这时候周平楠从厨房出来了,她刚出厨房门就招呼道:“张淙?张淙来了是吧,来让阿姨看看。”
张淙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但这种感觉他似乎不是很讨厌。他站直,朝周平楠点点头,这回没用晏江何揍巴掌,先应声:“阿姨。”
“哎。”周平楠笑起来,热情道,“你去沙发坐一会儿,茶几上有水果,少吃点垫垫,饭菜马上就好。”
说完她又看晏江何:“晏江何进来洗手帮我忙。”
她话音落下,就听见厨房高压锅喷气儿声大起来,赶紧小跑着回去。
张淙搁原地站着,他发现晏江何的眼睛像妈妈,眼瞳和周平楠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晏江何的眼廓更狭长一些。
他能记住晏江何眼睛的样子。其实不只是眼睛,还有很多,鼻梁的高度,脸型轮廓,甚至眉毛的走向……
张淙没有扭头去看晏江何,但这些全在他脑海里凸显。随便给他一支笔,他就能画出来。
晏江何盯着张淙的后背沉默了会儿。他走过去,揪住宁杭杭的羊角辫,给小姑娘薅出笑来。
他对张淙说:“洗洗手,去厨房帮忙。”
出来的晏涛:“……”
晏江何看晏涛一眼,笑了笑。晏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张淙立在那儿继续僵了片刻,终于转身去卫生间洗手,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
厨房里的周平楠没抬头,以为进来的是晏江何,直接发号施令:“把葱花给我切了。”
张淙便拿起菜刀,开始切葱花。
外面的晏江何拖个凳子坐下,揪宁杭杭的辫子不撒手,手指头卷人家头发打圈儿。他叹了口气,在心里低低叨咕:“张淙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说实在的,他也没多少把握。他挺担心张淙会拒绝他。他兜里还揣着一枚等着认主的钥匙呢。其实张淙拒绝也正常,这没什么。只是,晏江何知道,这王八蛋要是不扯他眼皮底下呆着,他会放不下心。
按理说晏江何在医院上班,“民间疾苦”也见过少些。但张淙……他身上的极端和冲撞都太激烈。
他带着红玫瑰,双目注视时,能看进别人灵魂里,然后他会血淋淋地把自己剖开,令对方动荡。这种动荡,叫人望而生畏,又毛骨悚然。
所以钟宁说的特别对——张淙是真的很招晏江何心疼。
晏江何正愁得颠三倒四,将宁杭杭的辫子卷成乱七八糟,小姑娘嘟着嘴不乐意,咿呀着伸手使劲儿扒拉他,他才回过神来。
可惜晏江何还没等哄好丫头,厨房里突然传来周平楠的一声暴呵:“晏江何!”
“哎呦……”晏江何嘴一咧,赶紧从地上薅起晏来财那狗子塞进宁杭杭怀里,走到厨房去。
张淙正在切一把黄瓜丝。他听见晏江何进来,轻轻看过去一眼。
周平楠直脾气,也没在意张淙就在旁边,直接训晏江何:“你可真行,我让你进来帮忙,你怎么把张淙坑进来了?好不容易才给我领回来,进门就让人干活儿啊?”
晏江何嬉皮笑脸,无辜道:“厨房的事他比我强百辙。你总嫌我笨手笨脚,我这给你送一个手巧的怎么了?”
晏江何是真觉得,张淙挺适合干活。不给他点活儿干,这完犊子货估计能站那僵一天,成活僵尸。二来,晏江何完全不乐意给亲妈打下手。刀也是分品种的,他拿手术刀行,拿菜刀那就等于耍菜刀。不,是菜刀耍他。
“少在这给我逗咳嗽。”周平楠瞪着他,又朝张淙说,“张淙啊,别干了,让他来。”
晏江何赶紧看向张淙。
“……”张淙受不住他这眼神,沉声说道,“没事儿阿姨,就差这点了,马上就完。”
晏江何满意地笑笑,笑得好像他生来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周平楠看张淙拿菜刀不松手,刀工的确能甩晏江何八条街,她叹气,“你就惯晏江何毛病吧。”
张淙手一顿,一刀下去差点切手指头。
周平楠觉得张淙特别懂事,再联系到冯老的事,开始心疼,小声嘀咕:“张淙可真懂事。”同时她开始琢磨桌子上那盘糖醋排骨,糖是不是搁少了?
等菜都上桌,屋里便更热乎了。张淙先前捧进来的饮料,其中一瓶橙汁被倒出五杯。周平楠不断往张淙碗里夹菜,甚至张淙碗都冒尖儿了,她还不停手。
最后晏江何看不过去,在周平楠再夹菜过来的时候,他手掌压着张淙的胳膊,歪出头去,竟直接挑起周平楠的筷子张嘴给吃了。
周平楠:“……”
张淙:“……”
隔着一层衣服,张淙被晏江何按到的那处皮肉忽然变得“热”起来,“热”得鸡皮疙瘩都有了。
晏江何:“妈,你别夹了,都装不下了。”
晏江何余光扫一眼张淙,手压在张淙胳膊上轻轻捏了捏。他捏这一下,张淙那根紧绷的弦被捏断了。他立时感到一阵放松。四肢百骸似乎瞬间被打通,紧接着有一股热血涌遍。
张淙没听见周平楠说了句什么,还有宁杭杭的笑声,晏涛好像也说了什么。
这是平凡的家长里短。是张淙永远望而却步的。
晏江何长在世上最普通也最伟大的家庭。所以他的脾气棱角从来没被世俗所消耗。而这个男人的温柔,更是没有因岁月的繁琐,磨损过哪怕一星半点。
他是那么暖,那么强大。
张淙垂着眼睛,紧紧盯着晏江何的手。在晏江何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时,张淙猛地一惊,脑子没等反应过来,就伸手扣住了晏江何的手腕。
是了。他可以不靠近人世间的所有烟火,对一切不共戴天。可他不能离晏江何远一些。如果晏江何没有走进他的生命里,他或许只是麻木不仁地活着,单就凑命而已。
但晏江何走进来了。一些干瘪枯槁的东西,因为晏江何,有了生机。
晏江何轻轻靠过来看张淙,嘴角带笑:“嗯?”
张淙是真的——想要晏江何。所以他轻声开口了:“哥。”
晏江何倏得笑开,他抓起张淙的手,在他掌心里放下那枚钥匙。
张淙又明白了。晏江何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晏江何给完钥匙,在张淙饭碗的小山尖上作妖,耍杂技一般轻轻栽下一块糖醋排骨,便心情颇好地喝橙汁。
只是这一声“哥”对于张淙来说意味着什么,谁都不知道,晏江何也不懂。
惟日为岁的霍乱人生,被一耳刮子抽得颠倒了个儿,从此腌臜的玩意拍成灰飞烟灭。年轻的心颠来簸去,滚上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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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з^)-☆
第59章 丧尽天良
吃完饭两人没有着急走,也走不了。晏来财跟宁杭杭就是两个作精,围着晏江何到处转,张淙则被周平楠拉到沙发上苦口婆心地塞水果,闹得他脑袋都重上八斤。
等他们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大半个下午都过去了。
晏江何做事从没拖泥带水,既然张淙已经收了他的钥匙,那铁定是得赶紧跟他滚回家。新东街的破房子,晏江何是再也不乐意张淙进去晃荡。
冯老办丧事这两天张淙都住自己家,晏江何看着就碜牙,总会琢磨这王八崽子一个人窝屋里能寻思什么。
但东西还是要拿的。虽然张淙没多少东西。
晏江何这会儿站在门口,张淙从屋里出来,背了个书包,手上又提一个大袋子,嘴里咬着一支烟。
张淙转身关门的时候,晏江何扫过一眼,袋子没装满,里头只有几件衣服。这“家”搬得可真萧条。
“都收拾好了?”晏江何问。
“嗯。”张淙看了晏江何一眼,目光下意识转去冯老家门边。那块地方先前放着几箱大白菜。但现在没了。他没想起来这白菜是被如何处理,大概是晏江何收拾的。这里真的再也没有冯老的痕迹。
不过张淙包里的素描本上有一颗大白菜。
所以“人”这玩意,一旦音容笑貌化成了灰,在世上活过的有形迹象便会跟着消失,真正不朽的,只有别人心头那点念想罢了。这份所谓的“怀念”,就是“人”与“物”的区别。
张淙的眼神颇有些深,晏江何权当没瞅见。他拍了下张淙的胳膊:“走吧。”
晏江何说完先下了楼,张淙便也跟着他下去,再也没回头。
这个地方,到此为止,一刀两断。他不会再回来。
张淙手指夹着烟,抖掉灰白色的烟灰,烟头烧起猩红的火光,有干雾飘出去,扩散出尼古丁的味道。
晏江何自然也闻到了。张淙抽烟其实挺狠的。尤其这两天,估计起码抽掉三四盒。
晏江何搁心里叹气,随口道:“一直想说你来着,年纪不大少抽点烟,这破玩意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