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窝囊废很常有。硬的挑不起来,就歪歪着去踩软的。明知道自己豁不出去,还非得给自己鸣冤。这算常态,怨不得刘恩鸣,只是他亏在没搞清楚,张淙是个什么王八玩意。
张淙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眼睛盯向栏杆看,下面是个秃顶花坛,手机和钥匙应该都摔在里头。
钥匙就算了。手机肯定完蛋。他那手机是老头买的。那个吃了一辈子苦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溘然长辞的老头。
张淙没礼貌,是第一次管人叫爷爷。他没数,目前为止没叫几声,叫得还很不顺嘴。
张淙把一双手揣进兜里,扭头往外走。他走得不快不慢,步伐适中。若是忽略掉他这会儿阴鸷的一双眼,还挺像下去散步的。
张淙的脑子非常空,空到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东一下西一下地横冲直撞——他要弄死刘恩鸣。
刘恩鸣尚且有点智商,他没回空无一人的教室,而是向着操场奔。他想得明白,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放飞理想”呢,张淙就算追上来,也肯定不会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他没搞清楚张淙是个什么王八玩意。
刘恩鸣跑到班级排尾,终于短暂地放了心,跟着广播开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抻。
可惜了他还没抻几个蹩脚拍节,张淙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刘恩鸣发现张淙正朝他过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紧接着,张淙的拳头便对着他的脸砸下去,刘恩鸣就更懵了。
刘恩鸣连喊都没来得及,仰面倒在地上,他头一歪,嘴里和着血吐出一颗牙。
周围立刻有学生叫唤出动静。张淙此刻是个聋子,任何声响对于他均过耳不入。他跨在刘恩鸣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往下打。
有人在叫他,有人在拽他,学校的大喇叭也在响,周围一片混乱,张淙都不知道。他丧心病狂,暴戾恣睢,他发了疯。只专注着拼命去揍刘恩鸣。
恍惚间,张淙眼中看的好像不是刘恩鸣的脸,而是汤福星那破碎镜子里的自己。
等张淙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被一位男老师牢牢架着。他眼睛转了转,没看见刘恩鸣。但他看见了王老师,春风化雨的王老师站在他面前,王老师……哭了?
张淙愣了。他这是把王老师气哭了?
“张淙,说话啊!”王老师是真的急得眼眶湿润,“你怎么了?”
张淙自然不会说话。
大课间被张淙这么一闹基本翻天,什么理想放飞一半全要摔夭折。各班都维持秩序,老师开始带队往回走。
估计这群学生回去就会被喷唾沫星子,主要内容是引以为戒,张淙成了典型。
张淙看见前面不远围了几个老师,他猜测刘恩鸣就在那一堆中央趴着。
张淙喘了口气,耳朵听见汤福星的一声暴呵:“张淙!”
汤福星陀螺起飞,一路狂奔过来,他们班的班主任活似母夜叉,在后面追他屁股吼:“汤福星,你干什么去!”
汤福星该是让张淙气炸了,竟有胆对班主任的咆哮置若罔闻,他搁张淙跟前刹住脚,瞪大眼睛:“我都跟你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你疯了吧?你疯了吧?”
男老师没放开张淙,只严厉地看他一眼,警告他别再乱动。又指了指汤福星,叫他赶紧走。
刘恩鸣被两个老师拉起来带走了。教务处主任黑着脸过来。男老师这才放开张淙。
汤福星的班主任也正朝这边走,目标铁定是汤福星。
张淙飞快转头对汤福星小声说:“不想把事闹大就闭嘴。去小阳台下面的花坛。”
“......啊?”汤福星一肚皮火气窝着没撒,还没等抽张淙一巴掌,却被自己班主任揪了耳朵。
“哎!老师!疼疼疼……”汤福星嗷嗷上,下一秒被班主任扯耳朵薅走。
晏江何到学校的时候头发梢能崩火星。他肺里盘了一串二踢脚,擎等着哪口氧喘得足,就可以转圈儿引爆。
他上午在医院忙得头拱地,突然接了王老师一个电话,说张淙出事了,需要他立刻到校。
晏江何在电话里问了个大概,听明白后登时气得眉毛倒竖。他只得赶紧跟上面说,又专门打电话给今天休息的同事打人情,让别人来换他的班,最终欠出去一顿饭。可尽管是这样,等他到了学校也已经中午了。
晏江何进校门时正赶上午休,他风风火火往办公室走,进门之前,先搁办公室门口撞见了鬼鬼祟祟的汤福星。
“汤福星,你在这儿干什么?”晏江何看了眼汤福星,又抬头看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张淙在里头吧。”
“晏大哥。”汤福星拧巴脸,“......张淙在。刘恩鸣也在。还有刘恩鸣妈妈。”
晏江何啧了一声。他确定,自己不太擅长这种场面。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破天荒,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参与这种情况。搁十年前,他就是张淙的角色。都是周平楠来办公室揍他。
可他不如张淙,闹不出这么大排场。他听闻张淙无比威风,是在大课间,操场上,当着全校人动的手。
“你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吗?”晏江何问。
“我……”汤福星嘴角咧歪,根本没法跟晏江何说清楚。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说:“晏大哥,我进不去,这是张淙让我去捡的东西,给你吧。”
他说完,从兜里掏出张淙的钥匙,和那个摔成鸡零狗碎的手机。
晏江何盯着手机,半晌没动弹。
“晏大哥?”汤福星叫了他一声。
“嗯。”晏江何伸手拿过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我知道了,你甭担心了,有我呢。”
汤福星赶紧双手合十晃了晃,朝晏江何做出个拜托的请求姿势,德行可谓无比虔诚。
晏江何:“……”
晏江何进办公室之后,汤福星下意识一哆嗦,两步蹦进对面的男厕所。他走到最后一个隔间,锁好门,站在蹲坑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他冒着被班主任扒皮的风险,刚回班级就装肚子疼,请假上厕所。冬天花坛里什么毛都不长,汤福星没费工夫就捡到了手机和钥匙。
汤福星看手机摔成那模样,又寻思张淙是个疯子,便留了心眼,还专门去小阳台瞅了一眼。
这一瞅他差点没跪下。幸好他去得早没人发现。他竟然从地上捡到把刀。
汤福星这当儿站在厕所里,他把刀打开,犹豫着伸手戳了一下刀刃。
指尖立马传来尖锐的痛感。
“卧槽。”汤福星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手指同时冒出一滴鲜艳的血滴子。
汤福星就着厕所的味道,把手指含进嘴里嘬。他嘬完对着蹲便啐血唾沫:“真是个疯狗!”
晏江何进办公室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张脸上什么都瞧不出来,起码从张淙的角度,他猜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他本以为凭晏江何那四六不管的脾气,被稀里糊涂地烦过来,第一个举动应该是抽自己一巴掌。
不过晏江何没抽。
晏江何先打晃看过眼,办公室里人不多。二班班主任王老师,三班班主任,教务处主任,刘恩鸣妈妈和倒霉催的刘恩鸣。
刘恩鸣的确被张淙揍了个好歹,单是一张脸就遍地开花,基本五彩缤纷。他在学校附近的医院处理过,脸颊贴着醒目的大块纱布,眼眶边上甚至还肿个包。
晏江何呼出一口气。看来张淙下手没留分寸,这是运气好,这一下要是歪了,怼眼睛上,靠张淙那拳头,刘恩鸣的眼珠子应该能成爆/珠。
“你就是张淙的哥?”刘恩鸣的妈妈站起来,朝晏江何说。
她打眼一看就是个事业型成功女士,穿着打扮都很精致,挺有气质。就算自己儿子被揍成了猪头,如今追究责任也是尽力压着火。
这女人一开口,刘恩鸣立马咧破嘴,带上哭腔喊“妈”。他一张嘴晏江何才看见,刘恩鸣两颗门牙全没了。
晏江何:“……”
晏江何只得先应上刘恩鸣妈妈,他绅士地笑笑:“是我,您好。”
女人立马皱眉,表情满是反感。
教务处主任出来说话了:“晏先生,大体情况王老师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大课间,张淙突然从教学楼出来,按住刘恩鸣就打。”
教务处主任:“我们问过两个孩子原因。张淙一直不说话,刘恩鸣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晏江何愣了下,看向刘恩鸣。
刘恩鸣委屈上来了:“我真不知道!张淙一直看我不顺眼!”
晏江何:“……”
张淙毫无反应。他早就想到刘恩鸣会这么说。他甚至都确定,刘恩鸣不会把小阳台的事说出去。毕竟,刘恩鸣也有见不得光的地方——汤福星的车胎还有腿上的伤,包括一开始,刘恩鸣给钱雇张淙收拾黄亮。这要是掰扯起来,就看刘恩鸣身边那位亲妈,他也讨不上好处。
所以,张淙吓唬他那事儿,刘恩鸣会选择吞哑巴。反正他现在被凑成这德行,看后果也是张淙栽跟头。而且他吃准一点——张淙不会想把汤福星裹进来。
至于别的同学看见张淙挟持刘恩鸣去小阳台——没人吃咸了去出这个头,青少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