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我昨晚跟他说你出事了,就觉得他要疯。但我真不知道他能疯成这样。他现在是你的人,我琢磨着,这么大的事他有资格知道,又不能不跟他说。这事瞒着他不等于要他命吗?”
晏江何“嗯”了一声,一腔的心疼:“我知道。”
钟宁皱着脸:“他回来也没跟我说,一晚上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这倒霉孩子跑哪去了,我今天上午刚到警局,就瞧见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你也看见他那副德行了。”
钟宁:“我都怀疑他是从北京爬回来的。”
“......”晏江何寻思了一会儿,“昨天晚上应该没有合适的飞机。高铁动车也都悬。他很可能是坐直达特快回来的。”
“那也得四五个小时吧。”钟宁撇撇嘴,“还有他头上的伤,身上也脏兮兮的。”
钟宁斜眼瞅晏江何:“这孩子是不是急大发了,在路上摔了个好歹?”
“我也不知道。可能吧。刚才也没来得及问明白。”晏江何轻声说。
钟宁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车子离医院只差一个红绿灯时,钟宁才又出声:“我说句难听的大实话。江何,按照你的性子,我是真的没想过你会愿意跟他在一起。”
晏江何歪过头看着钟宁,没回应。
钟宁继续说:“先不说张淙是个男的,你又直了三十年。张淙才刚二十岁,他对你来说不过还是个小孩儿。怎么想你也不至于。不应该,更不合适。”
晏江何扭回头,盯着前方,已经能看见医院的牌子了。他说:“是啊。”
钟宁打响转向,并右侧行车道:“但我今天看张淙,真的,我能理解了。”
钟宁快速瞅了晏江何一眼,话中品不透滋味:“一物降一物。这句话我太明白了。真的。”
钟宁:“就凭他对你那份心思,多吓人啊?才一个小屁孩子,都能闹上天了。你想不栽,那得难于登天吧?”
晏江何忽然乐了。钟宁的车子转弯,晏江何眯缝眼睛,看见医院正门口出来一个人。
医院正门口有很多人,走进走出的,隔着距离,隔着玻璃。但晏江何一眼就看出了靠右侧刚出来的那个是张淙。
晏江何盯着张淙站去路边,他们越来越近。
晏江何心服口服地说:“我这辈子是拗不过他了。”
第101章 娇滴滴地从良
拗不过也就罢了。
“情爱”这玩意,谁沾上了不得就范?铁石心肠也要碎成渣滓。
晏江何和钟宁来的特别巧,张淙正好刚处理完伤口出来。
他换了条裤子,额头简单贴上个大创可贴,碎发被拨弄到一边,脸也彻底洗干净了,总算看着像个人,而不是从泥坑坟地里掘出来的鬼。
晏江何非常自觉。他干脆心安理得地抛弃钟宁,陪张淙去坐后座。
晏江何人头刚钻进后座,还没等关上车门,一只手就被张淙给抓住了。
幸好这次张淙没准备将晏江何的手爪子撸掉。
晏江何关上车门,脑子里又想——张淙就算要再把他手撸掉,他能怎么样?
——晏江何只能凑过去抱抱张淙。
晏江何看了张淙一眼,张淙扣着他一只手摸来摸去。晏江何手腕上晕开一块掐痕,周围还破了点皮儿。
张淙用指腹轻轻碰两下,竟又默不作声,低头亲了一口晏江何的手腕。
晏江何:“......”
晏江何搁心里狠狠叹气。他手脖子这损样,其实就是张淙先前掐的。
晏江何没再问张淙什么,也没再纠结张淙的一身完蛋相是怎么来的。现在折腾什么都不合适。
晏江何本来当张淙吓坏了,得跟亲爹亲妈一样好好哄着。现在才知道,张淙哪是吓坏了,张淙那二毛小胆子是吓得稀碎,吓没了。
“惊魂未定”是什么低级程度,张淙那魂儿大概已经四分五裂,灰飞不剩了。
晏江何怎么就忘了,张淙其实胆子特别小。他手里这宝贝,不过是羊质虎皮而已。
晏江何另一只手抬起来,一把扣住了张淙的手。他感觉到张淙的手背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猛得一颤。
晏江何简直要被张淙治死。他飞快收紧手心,五根手指插/进张淙的指缝里。
张淙也是老实。他一声不吭,高大的身体竟然半依半靠在晏江何身上,乖乖地和晏江何十指相扣。
钟宁在前面开车,差点将眼珠子开瞎了。
有只咬人嗜血的野兽,正舔舐凶牙,在他后头娇滴滴地从良呢。
钟宁竭力不去追究身后的诡异腻歪。他专心致志开车,默默自我催眠:“专心开车,出入平安,文明交通,和谐社会,幸福你我他。”
这一道上车里没人说话,张淙也贴在晏江何身上“缠”了一路。甚至到家楼下下车的时候还不肯撒。
晏江何不过是跟钟宁打个招呼,回头就对上了张淙一双直勾勾的黑眼睛。
“哎......”晏江何叫张淙吓了一跳。
这时候他们身后走过一个外卖小哥。
张淙深深看着晏江何,似乎怕他下一秒飞走了似的。
张淙兜里的手机响了,但他不接。他好一会儿才松开晏江何的手,转身走出老远。
钟宁摇下车窗,揪了下晏江何的袖子:“你家这熊玩意干什么去?他没事儿吧?”
张淙终于截住了前面的外卖小哥。晏江何隔着距离,看见张淙的嘴皮子动了动,却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晏江何又看见外卖小哥从耳边收回手机,同时张淙的手机铃声远远地断了。
晏江何也不知张淙干什么去,他看着张淙的侧影,恍惚道:“......应该没事。可能是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以前就特别胆小,胆子还没半拉小指甲大。”
“......”钟宁看见张淙从外卖小哥手里接了两袋子吃货,走了回来。
“这小子订的餐?他不会是掐着点儿定的吧?”钟宁震惊了,他不得不伸手指张淙,“他不是吓傻了吗?吓得狗啃泥,话都不会说了,还有心思琢磨你吃没吃饭?”
晏江何也懵了,太阳穴一个劲儿地抽抽。
钟宁不可置信道:“我真想扒开他的皮看看,他里头到底什么样。”
“天爷......”钟宁将伸出车窗的手快速抽回来,下意识搓了两下自己的胳膊。
晏江何的感受也没比钟宁好到哪去。
他早就明白张淙挂碍他,甚至说,在张淙眼里,如今除了他,旁的全不金贵,这都不过分。
但晏江何真的从未想过,他在张淙心里的分量,竟然至于如此。
眼前走过来这个人,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病态,所有的细腻,所有的矛盾,不论美好与不堪,全给了晏江何。
张淙为了晏江何,可以欢喜出梨涡,可以悲伤到发抖,可以怕得魂飞魄散,可以温柔得心细如发。只要是为了晏江何,要张淙如何都好。
张淙走过来,视钟宁为无物,他抓住晏江何的手,总算张嘴说话了:“回家。”
晏江何一愣,被张淙扯得磕绊。他愣的不是别的,——张淙的嗓子怎么哑了?
通电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那动静听得,跟破落电锯在剌废铁一样。
晏江何也顾不得钟宁了,随钟宁自生自灭,头皮发麻。
晏江何赶紧跟上张淙,凑在张淙耳边问:“你嗓子怎么了?还有哪难受吗?头上的伤口疼不疼?”
张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刚张开干燥的两瓣嘴唇,晏江何连忙制止:“没事就好。你别说话了,嗓子疼就别说话了。”
张淙果然听话地闭上嘴,朝晏江何笑了一下,两边的梨涡非常显眼。
“......”晏江何难受得恨不得下地狱。
晏江何伸手,摸了下张淙的额头,动作轻轻的,怕碰到他的伤。幸好没发烧。
难不成张淙这嗓子是急得?上火催得?
“等会儿回家你得吃点药。”晏江何没滋没味地说。
他出了事,张淙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张淙身体一向好,自从晏江何将人拎在手里自个儿养活,从来没再见过张淙生病,打个喷嚏咳嗽两声都算稀罕。
这才一晚上。
张淙是长大了,但折磨自己的本事竟也有增无减。
晏江何突然有了自知之明,他毫不自负地认识到了一个清晰的事实——张淙离不开他。
爱人的依赖本是个让人欣喜的好事。但晏江何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被张淙惹得,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这太要命了。
而张淙非要继续给晏江何上刑。两人刚进家门,张淙忽然扭头,劈着嗓子说:“你手机掉了,联系不上。在医院的时候叔叔阿姨给我打过电话。他们到家了,我也给他们定了餐,应该已经到了,你放心吧。”
晏江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吭哧不出来。
他来不及感受事故过后,安全回到自己家里的喜悦。这点儿生死攸关的思想感情,居然那般轻易地被张淙几句嘶哑的话吹没了。
晏江何站在原地,腿脚仿佛千斤重。他一直以为,他比张淙大十一岁,感情里,他应该更包容张淙,应该为张淙做出更多。
他护着张淙,去和父母摊牌,他以为,这样就算付出,算守护。现在看来,不过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