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该不会嫌他昨日逾矩,生气了吧。
沈惜言抓了抓头发,一回头,与进公寓的施耐德碰了个正着。
“沈先生早上好,昨晚休息得好吗?早饭已经按照九爷的意思备好了,都是甜口。”
沈惜言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问道:“九爷人呢?”
“九爷昨晚把你送回来就走了,想不到你居然和九爷认识,我这间公寓还是托九爷关系开起来的呢。”
沈惜言没料想到这茬儿,敢情大家都是熟人。
施耐德冲门口蹲着的跑腿招招手:“小金,打听到九爷上哪儿去了吗?”
“打听到了先生,听人说九爷半夜带了一个连的人出城,估摸着是为了北边那处地界谈判去了,那儿都不太平好久了。”
“你说什么?”沈惜言蓦地抬高音量,“那他何时回来?”
“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人人皆知九爷谈判功夫了得,咱等着旗开得胜就行了。”
沈惜言心下大惊,带这么多人谈判,岂不是随时准备干仗?他想起九爷心口那个疤,手心都麻得冒了汗。他虽然知道九爷没认识他之前就是干这事儿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脏跳到嗓子眼。
沈惜言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施耐德:“他走之前可有说别的,或者关于我的?”
施耐德耸肩摇头:“九爷走得匆忙,简单嘱咐几句没说其他。”
沈惜言闻言,惴惴不安了起来,他昨晚逞一时之勇,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给九爷听了,也没问明白九爷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眼下九爷又出城去了,归来无期……
此时的小少爷就像只吊在油锅上的蚱蜢,心惊肉跳,七上八下,没着没落。
*
沈惜言彻底不打算回金陵了。
他连续几天沐浴更衣,大清早跑去佛堂烧香拜佛,祈祷各路菩萨**保佑九爷平安凯旋,把额头都磕痛了,简直比在祠堂祭祀祖宗还要虔诚。
又过了两日,施耐德派车接他去燕京大学参加座谈,当初答应的时候,他为了可以施展自己的语言才能满心向往,真到了这天却整场演讲都心不在焉,一次也没有发言,晚宴也拒绝了。
九爷还身处危机四伏之地呢,他哪还有心思去吃喝玩乐?
听施耐德说燕京大学的电话可以拨到金陵去,沈惜言回公寓前借用了一下传达室的电话,拨往家里,转线之后很快有人接了,是同他一块长大的丫鬟柳绿,这会儿父亲应该还在酒楼没回家。
柳绿听到沈惜言的声音,一下就捂嘴哭了出来,抽抽噎噎了好一阵。
沈惜言忍不住唇边的笑意:“都四年多过去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啊?”
“公子,柳绿想死你了。”
“哎哟你说巧不巧,我也想你了。”
沈惜言故作震惊逗得柳绿破涕为笑。
“行了,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家里,我打算再过段时间回去。”
“好的公子,你就在北平开开心心的玩。”柳绿这丫头竟说了和刘涯在信中说的一样的话,果然是青梅竹马。
说话间,沈惜言隐约听到对面有小孩和女人嬉闹的声音。
“家中来客人啦?”
柳绿顿了顿,吸着鼻子胡乱“嗯”了一声,沈惜言觉得柳绿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他又和柳绿讲了几句,问了奶奶的身体情况,才挂断电话。值班员是个戴眼镜的文化人,脾气挺好的,半拉钟头过去也没催促。
沈惜言道谢,值班员边整理学生名册边笑道:“客气了。”
沈惜言瞥了一眼学生名册,大致分为三份,封口分别标着“文”“理”“法”,文和法都是厚厚的两叠,唯独理只有薄薄几页纸。
沈惜言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校的文理学生数量都是对半分的,还未曾见过如此大的差距,他疑惑地问:“你们这儿读理学的不多吗?”
值班员点头:“可不是?大家从小读的就是文学,西方那些个奇淫巧技、玄乎障眼法的学了无用不说,还谋不来一官半职,谁学那玩意儿。”
沈惜言惊道:“你说物理学、天文学、心理学都是奇淫巧技?”
值班员古怪地瞧了沈惜言一眼,倒像是他大惊小怪了:“看您年纪轻轻的,应该还没念过大学学堂吧。”
沈惜言虽说不爱抻头冒尖,却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从大学回来之后,他琢磨了好久值班员说的话,还写了文章找施耐德探讨,又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等九爷的日子。
怎奈闲里光阴一倍长,他只好开始拼命给自己找事儿做——一个人到牛肉面馆吃面,一个人去香园找青鸢玩儿,偶尔夜里一个人趴在窗边看星星,往往要在清露晓风中看上大半宿才忽觉此间星辰非昨夜。
偶尔他也一个人生闷气。九爷回赠他一夜晓月流萤,最后他就裹了身没着没落的念想回来。
这叫什么事儿呀!
有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沈惜言头一回陷落情网之中,像朵霜打的玫瑰似的,花瓣都蔫儿了。他整日担忧期盼,又万分思念,恨不能化作飞鸟飞到九爷身边,告诉他自己有多离不开他。
九爷此人本就像个铁笼子,是龙得卧着,是虎得伏着,何谈沈惜言这只小金雀,只要进去了,那就是关在里头扑棱一辈子的事。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沈惜言从担忧到思念,最后成了埋怨,他下定决心,等他再见到九爷,一定要发发威,叫九爷好看!
这天傍晚,施耐德过来敲门。
“沈先生,九爷他们回城了,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要打这条街过了。”
第43章
沈惜言跑到大街上的时候,正听见一阵气势汹汹的马蹄声,街上的行人全都自觉靠边让行,抻着脖子往远处望,只剩他还挡在路中央。
很快,一队人马就来了,为首那个便是他朝思暮念的赵九爷,仿佛从天而降般,身后披着霞光一片。
赵万钧此行不算太顺利,中途条件没谈拢还是见了血,这才保住他常胜将军的名头。回程的时候,他脸黑了一路,队里人人缄默,就连在他手下干副手的三个哥哥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还在策谋日后如何扳回一城,忽然瞥到前头站了个人,定睛一看,原本还冷着的脸一瞬间化为罕见的温柔。
“停。”赵九爷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勒了马,身后的人都猝不及防的跟着停下,顿时一阵乱七八糟的马仰嘶鸣。
一旁刚稳住马匹的老六道:“嘛呢老九?”刚问完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立于马前。
看着沈惜言粉团般的脸,赵九爷心都化完了,却唇角微扬故意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我也要骑你这匹马。”沈惜言抬着下巴,语气骄矜得很。
赵九爷心中一乐,小玫瑰这是当街开花了。
他刚要伸手把小少爷捞上来,又握拳收了回去:“我手上才沾过血腥,不敢碰你,要不你自个儿上来吧。”
在赵九爷眼里,沈惜言就是一朵纯洁懵懂的红玫瑰,虽有血色的艳丽,却没有血的污浊,本质上是最干净纯粹的。
而且沈惜言说过,他怕这些。
然而沈惜言却二话不说将手放在赵九爷手心,大声命令道:“别废话了,快点儿,拉我上马!”
掌心里枪杆的杀气还未退却,又被覆盖上柔软温暖,赵九爷用力一握,抓猎物般将自投罗网的小少爷整个拥入怀中。
“那你跑不掉了小东西。”赵万钧低声“恐吓”,用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沈惜言耳尖,把人蹭得直躲,却压根躲不到哪儿去。
沈惜言反驳:“是你跑不掉了才对。”
“成,咱俩绑一块儿,谁也跑不掉。”
赵万钧说着调转马头,随行的王副官立刻提醒道:“少帅,司令还在等您,他老人家给您挑的少奶奶您就是再不喜欢也得先见上一面吧……”
副官的话被一阵过路的驼铃淹没,商队吵吵嚷嚷,沈惜言半个字都没听到。
赵万钧纵马离开队伍,回头道:“老二老六老七,你们先回,我带心肝儿去城墙脚下转一圈。”
说完便一夹马腹,带着沈惜言策马而去。
老六老七从头到尾面面相觑,只有陈榆林打了个哈欠,拨了根烟出来,一脸的见怪不怪。
老七问:“二哥,这人谁啊,这么嚣张。”
陈榆林吐了口烟圈,幽幽道:“还能有谁,咱弟媳呗。”
*
赵万钧骑的这匹是汗血宝马,蹄子一撒就奔到了城墙脚下。
乘一路快哉风,赵万钧搂着沈惜言沿城墙根跑了老一阵,终于让小少爷过足了瘾。
赵万钧拉着缰绳慢慢放缓速度:“施耐德那日都跟你说清楚没?”
沈惜言“嗯”了一声,他原本还下定决心要好好埋怨一下的,埋怨九爷一声不响就走了,可一见到人,就什么失落都没了,况且九爷干的都是大事业,他要追究起来反倒显得不明事理。
他半天嘟囔了句:“还好你今天回来了,没让我等太久。”
“我爸临时派的任务,走得急,又叫不醒你,只能叫人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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