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有个高大的士兵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大叫了一声,招呼起他的同伴来看,而沈荣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身前那些士兵都盯着他看,他只觉得头皮发紧,不由得皱起眉头,眼睛微眯,衬着睫毛在阳光下扑闪,柔化了眼里的几分戾气。
随后他看见对面的普通士兵突然踌躇了一会儿,神色怪异地把脚从土豆上挪开,然后捡起来递给了他。
沈荣河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警惕,他只是盯着对方,想看看还有什么捉弄人的把戏。
而那士兵手举了一会儿,见对方不领情,有些恼羞成怒,他低骂了一声把土豆扔到了一边,面色愠怒地走了。
沈荣河没理会对方,自顾自去捡那个土豆。那土豆长了眼睛似的,滚了老远,才在一双锃亮的军靴前停下。
沈荣河才停下,抬眼看向那靴子的主人,正好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对方的嘴唇紧抿,玻璃质感的眼睛神色晦暗不明,显然不知道看了他有多久了。
看着对方冷漠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经历了上次的冲突,沈荣河对他自然充满了抵触,本想着能避则避,可眼下实在巧合,他心里有些纠结,不知道是该捡不该捡。
他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弯下了腰,却没想到对方不约而同地以同样的速度俯下身去,他甚至感觉到他们的头发好像轻快地摩擦了一下,沈荣河的手掌来不及收回,直直地贴上了对方冰凉的手背。
安德里安的脸就在沈荣河的脸侧,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吻上去似的。
沈荣河发现了两人尴尬的姿势,马上松开手直起了腰,对方却同一时间也脱开了手,那枚土豆又骨碌碌滚远了。
……
安德里安在远处目睹了沈荣河被刁难的全过程,他告诉自己没必要插手这件事,直到他突然听见那个大个子大叫了一声:“嘿,这小子眼睛还挺漂亮的啊!”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突然有种自己的宝物被窥觑的感觉。他不得不重新抬起目光紧紧地监视这一切。
因为那是他先发现的,在去年夏天的边境上。
当看见清澈的水里突然跃出的人影时,他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是传说中的塞壬,要将他的心捕获走了。
他看着眼前湿漉漉的黑发男子,被水打湿的睫毛柔和了眼部深邃的轮廓,眼神惊讶得发亮,就像午夜窗边的月光一样。当那黑宝石般的眼里装进自己的身影时,安德里安的心脏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疯狂地跳动起来。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中文不好,他搜肠刮肚才出来一句:“你是这附近的渔民吗?”
这是他经过训练的一句中文,他几乎会对每个遇到的中国人都会说上这样一句话。
但是遇见沈荣河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安德里安心里究竟有多热烈地渴望对方的回答,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第7章
沈荣河这几日发觉到了苏军的不对劲。
直觉告诉沈荣河他们似乎在秘密布置些什么——八成在为第二次作战而准备。总之,沈荣河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俘虏,苏联军方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军事机密,但训练却是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他站在自己的帐篷旁,看着排成方阵的士兵穿着土黄色的军服,整整齐齐地在雪地上跑着圈,落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跑步热身过后,他们又开始练习打靶。分卧姿,跪姿和立姿三种打法。枪声在场上一声声炸开,像煮开的水开始一锅儿沸腾,沈荣河看着他们,突然手有些痒痒,想打上几枪。可他如今沦为俘虏,连打枪这种事也成了奢望。
他不是那么喜欢武力的人,只是觉得枪杆就是力量,有了枪,才能守好自己想保护的。
“砰!”
洪亮的一声枪响在嘈乱的枪声中并不突兀,可沈荣河就是注意到了,他不禁向声音的源头望去。
只见高大的男人熟练地扣动扳机,姣好的面容冷峻威严,又是一下射击,正中红心。要说沈荣河见过谁擅长射击的,就要数他们排长张连峰了,他不仅射得又快又准,甚至仅凭声音,就能准确无误地击中敌人的位置,“神枪手”之称可谓是当之无愧。
可眼前人的技术丝毫不逊于张连峰,只是沈荣河心里觉得他们俩射击的感觉好像很是不同。张连峰射击的时候目光如炬,满脸肃然,每次看他打枪,沈荣河都觉得自己也得这么严肃认真才行。
而安德里安,这个苏联军官,不单是全神贯注了。他盯着靶子中央的红心,就像雪雕捕获猎物,目光悍戾,打法凶而狠。
就好像...他不是为了打败敌人,仅仅是为了最原始的欲望——活着。
而且如果他没猜错,这人的左臂应该受过重伤。因为沈荣河发现,持续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射击后,对方的左臂居然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忽的想起老班长曾说过,每个人的皮囊之下都有肉眼看不见的伤口,无论时间如何流逝,血肉怎么痊愈,那疤痕始终都会存在。
沈荣河觉得这就是他心上的那道疤。包括他打枪时的那份凶狠,都可能来自于这份不安全感——曾经历的伤害。
沈荣河不自觉的就对对方生出点同情,可这心思刚刚萌生,就被他掐灭。
见了鬼了,他居然同情一个苏俄头子!
今晚的月亮弯弯,发着淡淡的光。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老班长总对着月亮叹气了。他看着这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幕中,像极了他自己,独自身在异国的土地上,生途未卜,孤独无依。
千里之遥的家乡,也像那轮冷月一样那么触不可及。
沈荣河心中泛上一阵翻涌的苦涩,他躺在冰凉的床上,腰身贴着冷硬的床板,他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一片永无边境的黑暗和荒凉之中,又从未如此渴望黎明的到来。
帐篷是冷的,床是冷的,空气都是冷得发颤的。
真的太冷了...沈荣河蜷起身子。
第8章
沈荣河发烧了,在后半夜。
他觉得胸膛好像有一团火在烧,那火要掠夺走他身上的体温似的,额头出现了细细的汗珠,嗓子眼像是要冒了烟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的。
身子一阵的颤抖,沈荣河沙哑的嗓子发出了难忍的细哼,可是在夜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
他不会烧死吧...
沈荣河迷迷糊糊地想着,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在2号那天就死在战场上。
沈荣河的眼皮越来越重...
“嗯…?”
感受到手上有濡湿的触感传来,沈荣河传出无意识的哼咛。
他睡了多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荣河眼皮一跳,猛地睁大双眼坐起来。
发现自己的手边立着一条大型猛犬时,他差点叫出声——老天爷!这儿怎么有只狼狗!
狼狗见他醒了,看起来极为兴奋,撒娇似的摇着尾巴,一头埋入了沈荣河的肩窝蹭着,吓得沈荣河浑身一僵。
他犹豫地拍了拍狗头,看着那黑亮的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就是上次自己救的那只军犬?
那么又是狗的主人救了自己?
沈荣河突然觉得心头有些热,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所做的无心之事也会有因果报答,也想不到苏联的军营里竟还有这样一位肯救俘虏的士兵。
“你醒了啊。”外面的来人问道:“感觉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沈荣河一看,是那位跟在少校身边的翻译官阿斯塔耶夫,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阿斯塔耶夫点点头,这时他才发现那条军犬:“凯撒也在这儿?”他震惊似的摇了摇头:“他从不和人亲近,除了——”他话锋急急地一转,语气带着点羡慕:“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荣河看他对狗的熟悉程度,心里一明:这就是狗的主人了。
那么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他心里顿时对对方生出些许好感,把之前自己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阿斯塔耶夫看他的眼光愈发的欣赏,他点了点头:“你真是跟我见到的中国士兵不太一样呢!”
沈荣河一愣——那人也跟他说过相似的话。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这是嘲讽,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了。
现在听起来,似乎不是一句嘲讽?
沈荣河眸色微闪——也许是他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了吧,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有几分在意。
几下敲门声过后,沈荣河就看见自己刚刚在想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浅色的发夺人眼球,看起来很柔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斜扫了一下在沈荣河床边的摇着尾巴的凯撒。凯撒看起来怯怯的,顿时嗓子里低呜一声,飞快地溜了。
沈荣河看着对方接下来皱了皱眉,向自己伸过手,沈荣河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偏过头,却没见对方下一步动作。
他用余光看见对方的手顿在半空,最后生生落下。
而当对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时,沈荣河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骤低。
“你——就盖这个?”他的声音很低,好像在压抑什么火气似的,沈荣河听着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