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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 (汉三)


  按说柜上雇用新人,劳烦不到常乐:“哪儿来的?”
  “东家派下的。”
  那可不一样了,常乐起身,绕过桌子:“人呢?到了吗?”
  宋先生没吱声,灰了一半的眉毛动了动,眼睛向门口瞥过去。
  一把风风火火的嗓子,从门外,先人一步亮在常乐耳朵里:
  “别找了,这儿呢!”


第20章
  “少爷,您往这儿,抬脚,后院就是存粮的栈房……”
  宋先生在前头开道,领着渠锦堂,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常乐,往后院走,边走,边向少东家指引茂兴号上下大小事。
  入了院,渠锦堂头一眼先瞥见小院边上那口窄井,他拿眼偷偷觑地上的影儿,常乐没跟上来,忍不住回头,看见人远远低个头,站那儿。
  他不过来,渠锦堂有些急,扭着身子想去拽人,手还没伸出去,心思就飘了,他……渠锦堂愣愣盯着常乐额发下露出丁点儿的腮鬓,红的,像抹了胭脂。
  怀春不知春颜色。
  渠锦堂心头一热。
  他们都没忘,那个晚上,月下粼粼的水光,所有荒唐事……
  常乐没法抬头,不抬头也知道,渠锦堂正盯着他呢,那把目光比院墙上照进来的日头还鲜亮,还灼人眼。就他们现在这样儿,明眼人眈上一眼,他俩之间牵的什么线,绕的什么弯子,保准瞒不住……
  “掌柜的。”常乐心里打鼓,慌忙抬头,是宋先生,站在栈房门口掂着锁头,“栈房的钥匙,在你哪儿吧?”
  常乐虚虚地从褂子下头掏钥匙,经过渠锦堂,被他瞧见额角的汗,扽住袖,小声关心人:“你……没事吧?”他很轻地看了常乐一眼,眼睛闪闪烁烁,“身子……好利索了?”
  常乐瞟他,没吭声,缩手腕,从渠锦堂手里扯过袖子。
  渠锦堂被他那一瞥钉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门是常乐打开的,跨进屋,先挥袖掸了掸浮尘,
  栈房存粮食,不比其他地方,就算大白天屋里也不敞亮,墙上一口小气孔,光凿下来,满仓成锥的粮米。
  宋先生上前:“少爷,这里存的就是隅北廊河二十三县今年收上来的粮。”
  二十三县?整个大隅北。
  渠锦堂惊讶:“这么多?”
  茂兴号早在他爹掌事的时候就借廊河走水路运粮,为打通沿途的集镇码头没少花银钱,到底没把隅北的粮全吃下。
  “那还得说咱们掌柜的!”宋先生说这话硬气,腰杆都挺直,“隅北大旱,是他开仓,一路从水上放粮赈灾,解了廊河一带的饥荒,那些船夫,箩工都记他的好,如今只要是咱茂兴号的货,从隅北到甫阳,一路畅,全紧着咱们。”
  他爹没做成的事儿,常乐做到了。
  渠锦堂的心怦怦跳,眼神攥不拢的沙一样,没留神就要往常乐身边溜过去。
  院里有人跑进来:“掌柜的,柜上有人找!”
  宋先生拦下常乐:“我去吧,掌柜的你陪陪少爷。”他那是有意,给渠锦堂和常乐找机会互相熟络。
  渠锦堂站在门口,等人走远,悄默声地把门带上,只押一条小缝,轻轻贴上常乐:“你……”真剩下他们俩,他的一腔热情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那天我看老二给你送药来着,什么药?是……”他犹豫了,眼睛往下飘,“身上伤着了吗?”
  常乐不敢看他的眼睛,太灼热,太执着,像要把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掏出来,捧着送到自己面前,他受不起,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东家,是他的少爷,他得记得他的本分。
  “是伤风。”常乐赶在渠锦堂的手落向他的发鬓前,往后退了退,“吃了庆堂少爷送来的药,已经不碍事了。”
  渠锦堂盯着抬起的手,空落落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愤恨:“真的好了?”常乐垂着脑袋,所以没看见渠锦堂眼里那团火,“你伤风,是因为我吧?”
  渠锦堂向前近一步,常乐就往后去一步:“不干少爷的事儿,是我自个儿夜里没小心。”
  渠锦堂的心冷了,有时候,他是真恨透了常乐这副驯良的样儿,恨着恨着,倒笑出声:“还不是那天夜里……”常乐躲他,想避开他,他偏不让他如愿,“说到底,是我不该扔下你……”
  忽的,他凑近了,常乐一个不稳,差点栽米堆子里,被渠锦堂捞着腰揽怀里,兜住屁股,往耳朵眼里吹气儿:“晚上……我上你屋里。”
  常乐慌了,被他抱住的身子,一阵阵起战栗:“少爷!咱们不能再做这事儿……”
  渠锦堂瞪眼,眉毛挑得老高:“想什么呢!”手里还抱着人的屁股,放不开,他也脸红,“上回……我手重,弄疼你了……”怕常乐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让他进门,渠锦堂耿着脖子,“我带了药来,就看看你伤没伤……”
  常乐红着脸待他怀里的样子太亲人,渠锦堂看着看着,嗓子又软下来:“再说……”他做贼心虚,没敢怎么使劲地掂了掂常乐的小屁股,“我还不知道我今晚睡哪儿呢,你就那么狠心……让我和柜上那些老粗挤一炕上……”
  常乐一下就毛了,也不顾主仆的身份了,使劲推了他一把。
  “常乐!”
  渠锦堂倒在米堆上,看着他,头也没回的跑出去。
  “呵……”
  渠锦堂在米里坐了好久才起来,拍干净手,掸了掸起皱的衣服,哼着小曲儿,背手向外走。
  今晚……
  他想,越想越期待。
  恨不得眼一眨。
  月儿,就上来。


第21章
  因为东家来,晚上加菜,福兴楼的烧肉锅子,渠锦堂坐在正当间举杯,眼神,从杯缘和食指的边上溜出去,溜到常乐身上,举头的灯笼,朦朦的光晕笼着他,渠锦堂的胸膛微微烫,觉得灯影下的他,横竖都是好的,每一寸,都比着自个儿的心长的。
  他是少爷,有人来敬他酒,并不真的劝,他自己也悠着,偶尔端起来抿一口,笑眯眯的样子没了晚上砸门的莽撞。辣酒混着唾沫咕嘟下口,一杯,最多两杯,他自己数着不能再多了,今晚……他还有事要做呢。
  早上宋先生带他的时候他都瞅好了,后院三间存粮的栈房,剩下唯一一间常乐睡觉的地方,下午的时候,他像模像势的去了斗上雇工睡的屋,一进房,先捂鼻子,说不上的气味,烘烘的,熏得人头疼。
  不可能安排他宿这儿,他瞧着宋先生找常乐商量,当时常乐的脸色,说不上不好,大姑娘害臊,脸上开两朵彤颊,到处找他,飞快瞥了他一眼,把他心肠都瞧软了。
  被子是渠府里带来的,他娘怕他不习惯,新翻的棉,上头盖的百子千孙,渠锦堂摸着那层柔软的缎,那份小心,像摸他刚进门的新媳妇儿。
  百子千孙……他心里乱糟糟的想,想完,又憋不住幸喜,笑得跟个傻情郎一模样,倒也贴切……
  今晚就是他和月儿的洞房。
  渠锦堂熬得难受,床上坐不住,几次起来抻脖子往院里看,人没来,他在房里来回踱步,又想到哪儿,翻裤子,从兜里掏出个瓷的小盒,里头填的脂膏,臊着脸,偷偷摸摸拉开常乐床头的屉柜,塞里。
  接着就是等。
  渠锦堂盘腿跳到床上,嫌不够,摊手摊脚倒被子上,一个人傻乐。
  就这么翻着滚着,盼啊盼。
  月上西天,也没把人等来。
  渠锦堂不是没想过出去,去找他,扛也把他扛回屋。
  可不是今儿,他替常乐想,一个掌柜的,底下那么多双眼睛,往后,他还要服人。
  想到这儿,渠锦堂抱起脑袋,孬啊,他恨常乐,又怨自己,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他,自己这是……稀罕他惨了。
  整宿,渠锦堂没阖眼,天刚蒙蒙亮,鸡打一遍鸣,他红着两眼,穿衣往前院走,斗上四点要放粮,雇工醒得早,渠锦堂人没到,先听见声儿。
  几个半大的伙计嘻嘻闹闹,渠锦堂咳了一嗓,不知里头听没听见,他推门抬脚,两小子,光溜溜的上身就一件破褂子,一个挤一个,一个把手伸到一个肥裤子后头,哗啦,扽下半拉圆屁股。
  “哎呦!赵二你个缺了德的!想女人,自己找去!”
  步鞋擦着渠锦堂的脸飞出去,满屋子静了。
  有人挪下炕,贴墙,哑火似的喊了声,少爷。
  渠锦堂沉沉一把目光,把屋里的人,脖子都瞧矮了。
  他往铺上看,一个窝挪一个窝的找,一直找到最后,大炕的那头,一床旧褥子,常乐白白的小脸埋在里头,身上,还横了一条男人的膀子。
  说男人,那是托大,顶天一个小孩,发身子总睡不醒,小身板薄得像片柳,哪儿热乎往哪儿钻,这会儿,都钻到常乐怀里了。
  渠锦堂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心都给煎熟了,上去,一把把压在常乐身上的人提起来:“起开!!!”
  常乐是被他从热被窝里揪出来的,揪到一半,舍不得了,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他整宿没睡在房里等他,他呢,宁可和这些长工学徒挤一炕上。
  “你!”
  就这么不乐意和我待一屋!
  这句话,渠锦堂憋得脖子都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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