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娘的,手心手背哪儿不是肉。
渠夫人盘算着:“锦堂房里,是该添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渠老爷听了这事儿:“他跟你说的?”
渠夫人端来盅梨汤,在炉上一直用小火吊着,近来夜里风凉,渠老爷的嗓子总不舒服:“他也大了,是时候了。”
渠老爷低头不说话。
渠夫人候了一会儿,等不住了:“老爷……”
渠老爷放下勺:“城南李家,河西冯家,一听说是给老大说亲,都拒了……”
他这儿子,小时候总以为活不长久,只要不出格,凡事便由着他去了,天长日久把他宠成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喝花酒,逛窑子,绣荷园街闭上眼走进一家报渠锦堂的名号,没有不知道的,家世清白的好人家,哪敢把闺女许给这样一个人。
“那就走远一点,去邻乡找找。”亲娘哪儿会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再荒唐也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为了儿子,她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咱们锦堂的秉性不坏,这些年怨我,对他关心少了……”
渠老爷不吱声,说到底,是心软了。
渠夫人趁热打铁:“他如今也大了,男大当婚,给他说门好亲事,等他有了媳妇儿,没准就有人能治住他,就像那时候……”
渠夫人忽的回魂,哑了声儿,渠锦堂的第一场喜事,是他们渠家说不得的丑闻。
渠老爷把目光从渠夫人煞白的脸上挪开,梨汤离火久了,味儿就不是那个味了:“以后这话,就不要再提了……”不知想到哪儿,他说,“去,把锦堂叫来,我问问他的意思。”
下人回:“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出去了?又上哪儿去了?”渠老爷眼睛一瞪,想到个地方,“家里就这么留不住他?!”
“等他成家就好了。”渠夫人把梨汤换成新茶,“屋里有个人,有了念想,就不惦记往外跑了……”
渠锦堂心里真有个念想。
那念想风筝线一样捻着他,念想在夜里,他就是月下的阴影里,趴在拔步床头的一只汲汲营营,不知疲惫的倒蝠,念想在白天,他的脚底就呼扇着风,忍不住要飞到外边去。
后来他明白了,他念想上系的线,那头牵在常乐的手里呢,常乐在渠府,他的念想就落地生花,常乐在外间,他的念想就乘风化雨。
常乐在哪儿,哪儿才有他的念想。
可惜这个道理,他当时不懂。
日头在眼前形成一圈晕,渠锦堂停下脚,发现已经站在茂兴号门前。
他是个死心眼,到这刻还耿着脖子不承认为啥来,他大可以走,反正没进门,谁知道他来过,可真说走,他又生了悔心思。
就是来看看他,那晚自己一句话没撂,把人弄得哭哭啼啼就跑了,总算不厚道,来看他一眼,要是他……他没事,自己也好心安。
可能真应了他心里想的,还没抬脚呢,打茂兴号的门面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人,渠锦堂猫在石墩子背后,认出头一个,是他那弟弟,渠家老二,渠庆堂。
他怎么在这儿?没等渠锦堂细想,跟着出来的人,让他的脚尖,忍不住往前一步。
常乐穿了一件浅驼色翻毛皮对襟马褂,立领包裹他的脸,又小又白的一张。
“回去吧。”渠庆堂看起来和他很熟,伸手掸常乐袖口上沾的面齑子,常乐也没躲开,“你病刚好,吹不得风。”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渠庆堂走了两步,又回头:“常乐!”
门里的人,转过一双杏子一样圆的亮眼睛:“二少。”
渠庆堂红着脸:“给你带的药,开方子的先生说了,三副下去包你药到病除,你可记得喝啊。”
“嗳。”常乐是个记人好的,他对渠庆堂笑,让他宽心,“我记得了,一定不忘。”
大正午,太阳地上冰消雪融的一个笑,渠锦堂却觉得后背发凉,咬牙打了个冷颤,眼前一黑,似一瞬间,天昏地暗,风雪无情,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第19章
渠庆堂回家,两进院,水磨青砖门楼下站着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缁色缎暗金卍字纹马褂,腰间悬挂一块羊脂白玉雕的如意,是渠锦堂,压着半边眉毛,看他的目光,阴晴不定。
打小的经验告诉他,渠锦堂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渠庆堂往后退,两片肩膀惯性地耷拉,开口,不像弟弟,倒像府里的下人,毕恭毕敬地低头:“大哥……”
往回也这样,遇上渠锦堂发难,只要闷声别和他起冲突,忍一下也就过去了,可今儿个……渠庆堂息事宁人的样儿非但没让渠锦堂放他过门,反而一脚踢开长衫,朝他走过来。
“你去抓药了?”渠锦堂盯着他手里提溜的药包,“什么病?”
渠庆堂觉得这话古怪,渠锦堂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的死活,人在跟前站着,等他,没工夫细想:“是我娘。入冬风大,她夜里总睡不香,我上鹤年堂,给她开了点儿宁神的补药。”
油纸上确实打了鹤年堂的印,渠锦堂睨眼,打鼻子底下呵了一声:“你倒是会当孝子。”他一向看不上二房的俩母子,“爹也染了伤风,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这是刁难,渠庆堂只有受着。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搭话,渠锦堂一时也没拿他的办法,想起常乐的笑,心有不甘:“你给茂兴号送去的,也是这药?”渠庆堂听他问,目光垂向的地面,渠锦堂长衫的一角闪过。
呼吸,冰刃似的贴着耳朵擦过去:“你和常乐,很熟?”
渠庆堂心下一惊,蓦地抬头,渠锦堂拷问的眼神近在迟尺。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跟踪自己?不对,是常乐!醍醐灌顶,后生的害怕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上身,他大哥对常乐,还没放过呢……
“茂隆号的生意太清闲?还是你压根不管事,得空就往别处跑?”渠庆堂背上浮出一层冷汗,他听明白他大哥话里的意思,以及这种口气下的意味,这哪儿是刁难,是实打实的警告,“管好你自己的事,少做些有的没的!”
大夫人房里的听说少爷回府,急着寻过来,恰巧二少爷也在,马马虎虎叫了声,说大房屋里请少爷过去,老爷有话问。
渠锦堂随人走得看不见影儿,渠庆堂才缓过一口气,背上扛了一天米袋似的沉甸甸,两个拳头发麻,绷的,一活动,后知后觉的疼痛,渠锦堂离开时撞他那下可不轻,渠庆堂揉着肩膀,他大哥,还是那么不饶人。
去大房的路上,渠锦堂心虚,平日他娘少有找他的时候,更别提他爹在场,是那晚他在茂兴号犯浑办的事儿被人一状告到家里来了?他寻思不至于,常乐自己是个吃哑巴亏的,他斗上那些小工,豹胆送到他们嘴边都不带舔一口的。
等到渠夫人眉开眼笑的把给儿子提亲的打算说了,渠锦堂放下的心又闹起来,没感到高兴,尽剩烦躁。
渠老爷瞧出儿子魂不守舍,咳了一嗓:“我和你娘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常乐的笑脸,猛一下打渠锦堂脑子里钻出来。
“爹,我也正有事想找您说呢。”一念起的功夫,他拿定主意,“庆堂十九您就把他派到茂隆号上学本事,做生意。过年我都二十三啦,您是不是也给我在柜上找个活干。”
三更半夜见太阳,不是寻常事,自己这个儿子是开窍啦?
渠老爷不信,假装不上心:“先成家,别的往后再说。”
话没说死,还有转圜余地。
渠锦堂自嘲地摇头:“谁肯把姑娘嫁给我啊……”他这么说,他爹果然瞧过来,“全甫阳都知道我,小时候得过疯症,活到现在全靠家里养着,指不定哪天又犯病……”
他提病,他娘头一个痛心,懊悔自责全漫上来,帮着儿子劝软话:“老爷,要不……给锦堂安排个事儿吧,将来亲家面前,也说得过去呐。”
渠老爷还不松口,渠锦堂知道这会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来硬的,想要让他爹点头,得花点巧劲。
“爹!”渠锦堂脸上生得最好的是那对黑亮黑亮的眼睛,动起真格来,任谁也不疑心他这份赤子之心,“您就让我去斗上吧,当伙计,当学徒,吃苦受累算我的……”
说到这个份上,渠老爷也绷不住了:“不出城。茂兴,茂盛,你选一家吧。”
“我去茂兴!”
他那样子一看就是早想好的,渠老爷眼一眯:“茂兴号如今的掌柜……”正是当年差点和渠锦堂拜堂的常乐,他爹的眼神突然变犀利,“你去茂兴,真是为了学本事?”
“你们又不让我出城,在城里还能干什么啊?”桌上的甜柿,渠锦堂吊儿郎当拿起一个,被他娘截过去剥干净皮,送到嘴边,囫囵一口,满嘴流汁的嘟囔,“宋先生不是在茂兴号当账房嘛,我想跟他,学做账……”
渠老爷把不成器的儿子看了又看,罢了,让他出去磨砺磨砺也好,就算真存了别的心思,找个人盯紧点,孙猴子封了个弼马温,量他也翻不出手掌心。
常乐刚忙完隅北碓坊拜年的贺礼,回到茂兴号,账房宋先生找到他:“掌柜的,店里今天来了个新伙计,等你给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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