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下来会有很多事要处理,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迟早撑不住。”陈宇皓冷声说道。
谢然这才机械地拿起包装袋,在包子上咬了一口。
他和陈宇皓去了疗养院。
许多人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散步。有几个和他父亲关系好的,上前来安抚了一下谢然的情绪,其他人或多或少地也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谢梁安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服而已。谢然是为他赚的钱,自然不会亏待他,但谢梁安不愿意谢然把钱花在那些名牌衣服上,在谢然买了三次后就严肃地把他教训了一顿。
“他说穿什么不是穿,几万块的衣服他穿着和几百块的没什么差别,而且天天待在这个地方,穿出去也没人看,一群老爷们能知道什么。”
谢然说着,眼睛不禁又酸涩起来。
他仿佛是在做一场梦。眼前的一切这样不真实,明明前几天他还听见了谢梁安的声音,明明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没有多久。
他不知道。
如果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场噩梦,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我要是早一点……早一点发现就好了。”谢然喃喃地说道。
他应该早一点察觉出来的。
“谢然,不是你的错。”
谢然摇了摇头。
谢梁安搬到这家疗养院后,谢然将以前的相册都送了过来。很多相册因为年代久远,封面上的皮已经掉了,照片也泛着旧色。谢然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爸是以怎样的姿势翻阅着这些记忆,看着年轻时的自己走遍万水千山。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有一个朋友,让我认他做干爸。”谢然缓缓说着,“我很喜欢他,常常去他家玩。我爸下班来不及接我,都是他来的。有一天,他说等我放学后要带我去吃牛排,我在幼儿园里等了很久,等来的是我爸。”
“你知道我当时做了什么事吗?”
水珠滴在了相册上,滑落进页面的交缝处里。
“我抓着我爸的衣领,我问他,不是说好的干爸来接我吗?”
其实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小孩子能懂些什么呢?不过是因为那一瞬间被失约的难过和伤心漫过心头,一时之间做下的冲动之举。
“我爸脾气很好,很温柔地说‘今天我来接你回家’。”谢然顿了顿,说道,“然后干爸来了……”
“我现在都能记得我爸当时的眼神。那个时候不知道,长大后每每想起就是一阵后悔,但是……”
男孩子要面子,何况这么久远的事情,道歉都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梗在心里的这件事再也没有释怀之日了。
他每一次都在想,要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天,他绝对不会伸出那双手。
可这世界上许多事,不是后悔就能挽回的。
“我总在想,也许是我对他还不够好,我把他丢在这个地方,一个月就来这么一次,有时候忙起来,三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他一次……”
“谢然……”
“小陈哥。”谢然转过头去看陈宇皓,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犹如破了的风箱似的,他从来没有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过这样难听的声音,“你说我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啊……”
陈宇皓没有可以应答的话。
谢然收拾好谢梁安的东西,和值班的医生打了个招呼,约好了明天再过来办理手续。他没有回任昀的房子,而是回了自己家,想独自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家中许久没有人住,也没有打扫,很多地方都积了一层灰。谢然在一些家具上铺了防尘罩,放眼过去都是苍白一片,让人压抑非常。
冷空气扑面而来,地板也是冰凉的,寒意顺着他的脚蹿上了他的脑袋,谢然不由打了个战。
他在楼下买了卧具,随意铺了床。
手机在黑暗中发出白惨惨的光,他翻着自己和谢梁安的聊天记录,视野越来越模糊。
万籁俱静。呼吸声在空荡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谢然抬头看着天花板,几秒后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他没有父亲了。
他什么也不剩了。
第52章 过往
谢然做了一个梦。没有逻辑,时间线也是混乱的,许许多多的往事在他脑海里恣意闪过,上一秒或许还在他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下一秒就能回到初中时期。
B城的冬天阴冷潮湿,数不清的风浪在楼间呼啸,每一把风刃都像是要刺入骨血似的,猛烈的程度像是能把人吹跑。
高考之后,为了凑医疗费,他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租住在老城区。那里约莫已经建成了三十年,水电线路老化,楼下杂乱地停着各种车辆,小路上的水泥断了层,坑坑洼洼的,里面积蓄的水窥探着来往行人的面容,每次回家都像是一场冒险。
房子没有电梯,谢然一天爬上爬下好几次,夜里回家时没有灯,开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月光,没少被台阶绊倒。
家里的墙泛着黄,墙皮倒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地往下脱落,但木制的门似乎总会掉屑,他每次关门时都在刻意压着自己的力道。柜子也是上了年纪的,黑紫色的漆脱落了好几处,露出它原有的木色,铰链生了锈,不知掉下过多少回,谢然最开始不会修,在谢梁安的指导下摸索了许久才学会。
那个地方什么都不好,唯独雨声是好听的。B城的冬季多雨,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的时候都有。谢然没课时喜欢坐在厨房里,抱着他的吉他,或是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天,或是随手弹几首即兴的曲子。
天是混沌的,如同一幅拙劣的水墨,灰白的云占满了画框里的世界。
雨打在木板上,沉闷得像是鼓点的声音,重重地敲着,一下接一下。窗前还有铁栅栏,雨水叮叮当当地落在上面,声音清脆干净,又是另一个曲调。瓢泼大雨时,鼓点声又快又响,适合唱摇滚、唱rap,雨若是小了,淅淅沥沥的,就适合唱慢歌、唱情歌。
一人,一吉他,一片雨声,就是他十八岁时所拥有的一支乐队。
谢然常常自嘲,若是连手上的吉他也没了,他当真就是个原始创作人了。那段日子如同黎明前的黑夜一样昏暗,如同融雪的清晨一样寒冷,他寄居在破旧的老区里,却在繁华的商圈中落(la)下过足迹。
但那片繁华灯火并不是属于他的,人声鼎沸也是不属于他的。
他唱着熟悉的歌曲,陌生的声音通过话筒、音箱传到每一个角落,人群的呼声会盖过他的音乐。
他还没有音乐。
那些要求他表演的人让他翻唱知名乐队的歌,没有人会想听一个无名小卒的原创。
谢然从来都不是光,命运不会允许他执拗地不被染上别的颜色。
他像是黑暗,又像是黑暗中抓不住的星子。
·
夜色蚕食着这个城市,从商业中心到老城区,五光十色的繁华渐渐消退,取代绚丽的霓虹灯的是几盏年纪与谢然的相仿的路灯,灯丝发出嗞嗞的声音,暗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白蛾绕着灯泡飞动着,绕出一条又一条弧线,仿佛是在祭奠死去的兄弟。
远处是一条烧烤街,劣质的油污恋恋不舍地贴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呛人的白烟弥漫了整条街。酒味、烟味、调料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就像这个地方一样,鱼龙混杂。
谢然背着吉他快步从街心穿过,周围又暗了几分。
他开了手电筒,地上黑黝黝的积水倒映出月的影子,是那样地遥不可及。
他拐入了狭窄的楼道里,摩托车几乎要把楼道口堵住。谢然一步一步地踩在楼梯上,泛黄发灰的墙壁上印着各种广告,什么样的都有。
铁门上生了锈,开了这一层,里边还有一扇木门。木门半掩着,并没有完全关上——他们只有在睡觉前才会把两扇门都锁了。桌上传来食物的香气,谢然放下吉他,走过去摸了摸保鲜盒。
温的。
谢梁安没法煮饭,一般都是谢然早起准备好一天的食物,等到饭点时谢梁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谢梁安自从受伤后胃口总是不好,每天都会剩下一些饭菜,压着谢然回家的时间点热好了,放在桌子上,生怕他晚上饿着。
因此,谢然每次都是在学校里买一个包子垫垫胃,等晚上回来后再填肚子。
轮椅压在木地板上。楼板与木地板间早脱了胶,经过某些地方时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谢梁安驱动着轮椅从房里出来,打开的房门泄漏出电视剧的声音。
有些耳熟。
似乎是任昀主演的电视剧,最近刚播出。
“小林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碗肠粉,我给你一起热了。”谢梁安说道。
谢然转过去看向他的父亲,心脏突然有些难受,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怎么不吃一点?”
“我晚上吃多了不容易消化,胃胀。”
谢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谢梁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最近在学校学了什么?”
“微积分、大物,我还选修了西方音乐,上课的老师很有意思,但是班里大部分都是冲着他的脸来的,一半时间在偷拍,一半时间在玩手机。”谢然含糊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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