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王府大总管可不仅仅是善敏的管家,他是老王爷托孤的管家,也是这诺大王府真正操持一切的实权人物。这几十年老总管就像个凶悍的大鹅,把持着王府内外,王府的前院总管太监,后院总管太监看到他都礼让三分。在他眼里,王府的兴衰王爷的荣辱,都关他的事,否则有何颜面地下去见老王爷?
总管回府路上一切就已安排妥当,善敏是他看着长大的,老总管知道怎么回禀才能照自己的安排行事。
若查出这女子所言不虚,那她的造化就得看她肚子争不争气。
想到此,老总管心有不甘的恨恨跺了下脚,这府里的侧福晋,这些年都毫无迹象,现如今,倒让个青楼女子抢了先。若不是王爷尚无子嗣,哼!
隔了几天老总管捡了个合适的机会三言两语回禀了善敏,听着似是被小人编排算计,善敏正烦心,懒得深究,只‘哼’了一声算是知道。心下想着,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去。
这是后话此间暂且按下不表。
匆匆离开衡水街的善敏捧着匣子轻快的进了宝郡王府。
管家是深知他俩关系的,见善敏示意,便不曾大声通报,善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好整以暇的在书房门口咳了一声,屋内人听了自然知晓。
见善敏独自前来,一身团鹤纹品月缎地袍子外罩一字襟镶如意边坎肩的宝贤略显意外的放下笔,绕过书桌快步迎向他,在两步远的距离又停下,示意看茶,管家出门便善解人意遣散了书房周围的杂役花工们,为免人多嘴杂只说是朝廷公务要事商讨,换他自己在院子里远远的喂鱼喂鸟。
宝贤府上的管家是家生子儿,生在府里,比宝贤略大,宝贤被庆王家的载绵带着去爬树逗蛐蛐,回来都是管家替宝贤挨罚。他对宝贤忠心耿耿,是奴才更是不可或缺的内务掌事。
大婚后宝贤跟从前一样不是看书就是作画抚琴,只是越发淡了言笑,府里安静如前,尤其善敏避嫌似的更少了往来,管家心里是矛盾非常。一面盼着善敏常来陪王爷说笑,一面又盼着王府尽可能的开枝散叶。
管家明白王爷对善敏不一般的感情,但远的不说就看咱大清朝,谁家主子不喝花酒玩姑娘小倌儿,也不见谁冷落了女眷耽误延续子嗣,偏到王爷这里就行不通。
他还是不懂他的王爷,这玩小倌儿和动真情如何一样,拿善敏王爷和玩小倌儿相比,就这一条说出去就能被家法乱棍打死。
宝贤是独子,阿玛去世前常年在东北外放,四岁就入私学,是善敏和载绵与他要好,他年纪太小,即便是眼睛盯着老先生转,也还是听不懂念不顺,大他7岁的善敏既要关照载绵,更不忘呵护这个小小的玉一样的人儿。
即便善敏15岁随左大人去了陕甘,回来还是尽量回私学表面是问候请教老先生,硬是陪宝贤到15岁不必再去学堂,善敏才安心。
其实比起载绵,宝贤的课业是非常之优异的,诗词书画音律更是出类拔萃。
第九章
善敏递过檀木匣子,示意宝贤打开,两人一头一尾展开画卷,宝贤惊异的看向善敏。
此画乾隆爷题诗,前后隔水22方印章,6方残印,这是阮浩唯一传世真迹且传承有序,一直到嘉庆帝都藏在宫里,嘉庆帝之后,此画不见于宫藏,当年宝贤去宫里看望荣太嫔,就不曾见过此画,怎的到了善敏手中?
宝贤连忙问:
“可是赏的?”
善敏回他:
“许是赏谁的,时下动荡,主家拿去亦或是家奴偷去换银子也未可知,是鉴清斋的阎老板留于我的,你可放心。”
宝贤这才定定的观赏起来,善敏一边看着他玉琢似的侧颜,白皙的颈项锁骨的弧度,几乎可以嗅到混着淡淡檀香的柔和体味,想那细致顺滑又紧实的肌肤,那,还不待怎样往下想,为自己的走神就让善敏先红了耳根。
善敏舔舔干热的唇把目光从令他痴迷的侧颜收回柔声提议:“宝儿,置于案上看着省力些,”
宝贤抬头看向他,也不说话只把画轴这端交于善敏,由他拿去桌上展平,宝贤才过去慢慢赏鉴。
善敏在一旁端着茶盏啜饮,透过氤氲欣赏桌前的人,光影里恍惚着看不真切,这人是早就刻在心里的,从没变过。
来送茶点的格格本想进去道个安,管家眼尖远远迎过去恳请:
“请福晋安,善王爷来的匆忙,似是有公务在身。”
格格想了一下:
“也好,王爷他素来少有朋客私交到访,善王爷来了还可以聊聊天,那你好生伺候着吧。”
丫鬟把茶点递给管家,便扶着格格回后院了。
管家提着茶点在门廊徘徊两圈,还是决定放在外面圆几上,继续喂他的鱼。
书房内,善敏低低唤一声:
“宝儿”。
宝贤并未从画上抬起头,轻快嗯了一声算是做答。他二人,尽在不言中。
又过片刻,善敏续了半杯热茶,走过去递与宝贤:
“歇一会儿,慢慢看。”
宝贤接过茶盏品了一口问:
“哥哥可中意这茶?”
善敏隐忍着一颗几欲澎湃的心,只克制的将手放在宝贤肩上,片刻拍了拍他,从宝贤手里拿过茶盏慢慢放下,斟酌着如何开口。
宝贤便收了笑意,四目相对,善敏压低声音说:
“也不好长久宿在这里。”
宝贤轻咳一声含混的应对:
“嗯。”
善敏带红血丝的眼里分明是欲言又止的煎熬,宝贤看一眼门的方向,又看向他,立在那里沉默中带着柔和的抚慰。
善敏有些慌,他最怕宝贤不变应万变的笃定态度,平日里淡定闲散不问世事,就算对着他也不多话,可宝贤决定的事,他纵有千般理由也怕是劝不动。他想说,他后悔了,之前的承诺他做不到了,话到嘴边,却成了:
“你是独子,要为子嗣多些思量打算啊。”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善敏立刻后悔了,宝贤暖栗色的眸子盯住他深深看了一眼又平移开,声音波澜不惊:
“哥哥的话,宝贤记下了,八格格是荣太嫔指的兼着载绵这层关系,我不会不顾全,就不知子嗣一说,是?”
这玲珑剔透的心思啊,善敏立刻感觉到寒意,必须不能让宝贤想偏,他可不想两人关系有任何嫌隙。对面站着,善敏吸一口气,缓缓道:
“国事飘摇,我非科举入仕,你我非皇命不得出皇城40里,皇上眼下断不会允我的辞呈。”他大着胆子捉住宝贤的手,
“但我想,那之前的约,我怕还是做不到,我……”
宝贤抽出被握疼的手。
“之前的约?”他明知故问道。
“你忘了吗?你我来世再,来世太久,容我今世可好?”
善敏情急之下握住宝贤双肩,声音哽咽:
“待你育有子嗣,我定去同皇上讨个万全的法子,允我们离开京城,山高水远的做个闲散人,弃了这些个劳什子官爵,我只要你,有宝儿相伴兄此生足矣。”
宝贤僵在原地,少顷才向后撑着挣开善敏的手,回身把他按在椅子里,自己绕到书桌对面站定。
他背对着门,也挡住照到善敏脸上的光线,两人的表情,即使此刻有人进来,也是看不到明显的不妥的。
阴影里的善敏没了一贯的沉稳,有些失措,刚毅的眸子泛着水光,灰哈拉尼袍子压了玄色墨水纹坎肩,光线一暗,整个人好似被沉沉的压住了似的瞧着心疼。年轻的宝郡王一声不响就这么细细的瞧着,这个从小就倾慕的哥哥,他何尝不想山高水远的终生相伴,可哪怕去了封号爵位,又如何能挑战整个王权?毕竟两个高位爵爷行此有伤风化之事,身后牵扯不断的家族与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这个,满蒙两边宗族就能抹掉他们。
都羡慕生在帝王家,殊不知他们从出生就是这黄金笼子里的囚鸟,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宝贤静静的站着,瞧着,思量着,心内纵是万般起伏,也得化做高山流水。若说善敏肯为他放弃一切,他便是比善敏还可以做的更甚,为爱赴死容易,为爱苟活艰难。
宝贤忍着一双凤目里的哀哀水雾,深深浅浅的换匀了气息,等善敏平复下来慢道:
“时辰不早了,哥哥府上可是还有事?”
善敏缓缓抬头,心道这是强行送客呢?
这神情看的宝贤十分不忍,但理智不允许他纵着善敏的情绪说下去,这样两人就很难收场,一旦被其他人听了去,便是大麻烦。
宝郡王今日并未送善敏出门。
走出书房,来时的愉悦一扫而光,善敏像个久不见光的犯人,伸手遮住照过来的刺眼阳光。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连痛哭一场的权利都寻不见。
此生就这样了吗?近在咫尺的所爱却只可远观,他才不过二十多岁。书房内的宝郡王,隔着菱花格的格扇门拿一双泪目追随着他远去,刚二十的他又何尝甘心?
蹙着眉,宝贤硬是把苍白的唇咬出一抹血痕。自己连句温存话都吝啬予他,皆因难求所愿,所愿难求。终于潸然泪下的人堪堪道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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