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心里有病,但我不会死!”我压低声音哭着说,“我说不出口是因为我不能面对,我怕失去他,而不是因为我有可能会死啊!”
“所以啊,比起你来,斯澄承受的后果更严重,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我和他一起来拿检查报告,他说不定连我都瞒着。”骆非的眼眶也是红的,“梁暖,你何必在这件事上怪他。”
“我他妈哪里是怪他……”我靠在墙上遮着眼睛,哽咽道,“我连这种知情权都没有吗,他就不管我要是再也见不到他,会是什么样子吗?”
“进去看看吧。”骆非说,“斯澄不知道你回来了。”
在此之前,我以为人生里最不容抵抗的厄运已经发生过了,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了,原来在疾病面前,还有更深的无可奈何,而生病的人是傅斯澄,对我来说,是深渊里的鸿沟,一跌再跌,我几乎无法看到谷底。
我突然想起那时在渔村道别,傅斯澄说的是:“头抬起来,再看我一眼。”
不是让我再看你一眼,而是请你再看我一眼。
因为他深知先离开这个世界的可能是他自己,所以要我再看看他,因为我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我推开病房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声音,傅斯澄躺在病床上,指尖夹着传感器,正在输液,手背上是层层的白色胶布。
离上次跟他分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他的脸比之前更瘦了,苍白失色,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圈淡淡的青。
我记得除夕那晚,我在心里许愿,希望他永远是意气骄傲的模样,别痛也别难过。
但现在,他应该已经尝过了所有我不希望他受的苦。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心中有千万种不甘与无奈,却一句抱怨都说不出来,因为什么都没有用,什么都改变不了,诉无可诉,连对抗的方向都找不到。
我在病床边坐下,双眼失神地看着他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在往下掉,傅斯澄的手指动了动,我将眼泪擦干,俯身凑过去,叫他:“傅斯澄。”
他皱了一下眉,然后慢慢睁开眼。
黑色的瞳孔里仿佛蒙着什么,看不到光亮,傅斯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我。
“梁暖?”他哑着嗓子叫我,然后笑了一下,“我怎么又梦到……”
“是我。”我轻轻牵住他的手,“不是做梦了,是我。”
他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眼睛里似乎终于漫上一点有生命力的水色:“确实是你。”
“因为在梦里的时候,你都不说话的。”
眼泪流得汹涌,我都不知要如何再开口,我想问他痛不痛,想问他哪里不舒服,可是一切问题都显得太多余了,就算他给了我答案,我也无法替他分担半点。
“骆非真是……”傅斯澄将我的手握紧了一些,“不哭了,我还好。”
“你不想我吗?”情绪难以抑制,我哭着问他,“都不会想再见我吗,不打算管我了,要一直骗我吗?”
“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傅斯澄笑了笑,“我也会有没办法的时候,你别难过。”
他捏捏我的手指:“帮我削个苹果吧,有点渴。”
我胡乱地擦擦眼睛,拿起桌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准备去洗手间洗一洗。
起身时想到应该拿张纸巾擦苹果,我于是转过身去抽纸巾,却瞥见傅斯澄正侧着头看向窗外,眼尾通红。
他根本不是想吃苹果,只是不想在我面前哭而已。
我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里,咬着手背拼命压抑哭声,流了满脸的泪。
第33章
傅斯澄的父母天天都会来陪他,我和骆非还有傅琛则是在其他时候来病房,偶尔会和他父母碰到,在他们眼里,我和骆非一样,是傅斯澄的好哥们。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傅斯澄的病情,在我知道他的病之前,化疗已经进行了两次,我来医院之后傅斯澄又接受了一次化疗,但是这次的反应却比之前都大,什么也吃不下,哪怕是尝了一点都会吐,连水都碰不得。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为他调整化疗剂量与方案,我站在病房外,整个人像被压缩到一个狭小的盒子里,几乎要透不过气。
每次傅斯澄有什么不良反应,他总是第一时间看向我,哪怕我有再多的担忧,也只能退到病房外,将一切都交给医生和护工。
他不希望我看到那些,那么我尊重他。
-
傅斯澄开始掉头发,让我给他买帽子,说要渣男专用的酷酷针织帽。
我翻着购物页面,问他:“想买什么颜色的,绿色的要不要?”
“要不起。”傅斯澄笑着说,“你别刺激我,我受不了。”
“那就买个橙色的。”我说,“提气色。”
“好。”傅斯澄顿了顿,说,“我记得上次跟你分开的时候,你还说我该剪头发了。”
“那时候真想跟你说,我以后可能没机会剪头发了,它们会自己掉光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眼见着每个字都变得模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
“我想买个黄色的。”我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假装平常地说,“看起来很嫩。”
“天都热了,你买帽子干什么?”
“情侣帽啊。”我眨眨眼睛,勉强看清楚屏幕,接着下了单。
傅斯澄看着我,等我看向他时,他笑了一下:“那应该一早就跟你买的,不至于等到这时候。”
我放下手机,拉起他的手,看着他白皙手背上的针孔,我问:“现在晚了吗?”
我抬眼看着他:“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傅斯澄看了我几秒,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我都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这么问我。”
“但是梁暖,在这个时候,你所有的表态,都会让我觉得是出于同情,就算不是,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的。”
“所以这样就好,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病房门被敲了敲,傅斯澄说:“请进。”
傅琛拎着水果进来,视线交错时,他朝我点了点头。
“哥。”他走到桌边,“早上的药打完了么?”
“还有一瓶。”傅斯澄抬头看了看输液瓶,“十一点应该能输完。”
“伯母熬了汤,说中午送过来,她让我问问你还想吃什么别的菜。”
“蔬菜吧,也吃不了多少。”傅斯澄说,然后他看向我,“你那么早就过来,中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妈会来的,你不用担心。”
“好。”我站起身,“我把水果洗一洗再走。”
“我洗就行。”傅琛说,“你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替傅斯澄把被子捻好一点,然后在他的嘴角上亲了一下。
“晚饭我给你准备好吗?”我俯着身问他,“骆非今天刚从外面回来,到时候跟我一起来。”
“好。”傅斯澄笑着,“给我榨瓶果汁吧,什么都行。”
“嗯。”我直起身,对傅琛说,“那我先走了。”
“好。”
-
我学煲汤已经有段时间了,刚开始时怎么都掌握不好火候和调味,废了不少肉,到现在总算够到及格线,比起傅斯澄家的保姆是望尘莫及,但跟自己比起来,已经是进步巨大了。
一出医院我就去买了骨头,回家之后钻进厨房,按照自己改了又改的菜谱,全神贯注地开始煲汤。
傍晚时,我舀了几勺汤和几块肉,就着饭自己尝了尝,自我感觉应该是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于是愉快地吃了一碗饭。
然后我榨了一杯鲜橙苹果汁,把它和保温桶一起码进保温便当包里,刚想问问骆非什么时候过来,手机就响了。
是骆非打来的,我接起来:“你到……”
“在你家楼下,快下来,去医院。”
他的声音短促低沉,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一把揪了起来,人几乎都快要站不稳,我按住桌子边沿,问:“怎么了?”
“斯澄突然发烧,咳血了,说是情况不太好。”
已经没时间恍惚,我抓起保温袋就出了门,站在电梯里时整个人都是眩晕的。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浑身发抖地坐在副驾驶,茫然地自言自语,“怎么突然就……”
“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年纪轻身体经耗,早就不像样了。”骆非顿了顿,“他有什么事也都让我们出病房待着不让看,就是怕我们担心,实际状况比看见的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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