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全球,在同等架次下,能与K-2020系列争锋的战机屈指可数。这是超越了整整一个时代的碾压,根据君洋过去的战斗经验来看,很多时候,其他战机根本无法探测到他的存在,就被迫宣布了退出对抗。
枯桃舰装备的各型号战机合计有近百架,但日常巡航时很少有需要出动超过10架次的任务。像这次,蓝方动用了12架K-2020B,与红方展开12V12的对抗,对于枯桃舰来说,这就相当于战役级别的阵容了——所谓战役级别,是指出动这样一批K-2020B,能直接结束一场中小规模的战役。
更何况蓝方K-2020B的飞行员必定是精英中的精英,被他们击落,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人辉煌凯旋,就有人惨败而归。
大局已定,像这种多兵种、多科目的演习演练,就像大型运动会的赛场一样,是多项内容同时进行的,不可能所有目光都一直聚焦在这片空域,资源也不能全部用于观测这一场对抗。眼下,另一场对抗的红蓝双方即将遭遇,观测员们开始陆续切换数据接入。
他们在上帝视角俯瞰战局,而战局中的双方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就快出现。敌我接触的第一时刻往往最为惊险刺激,君洋当然很感兴趣,旁边有个空位,张元洲用眼神示意他过去坐着,那桌上还有一副耳机,能帮助他理解战场局势。
君洋心知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十分宝贵,可或许因为是本家,临走前,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群K-2020B,以及在蓝方预警机探测边缘游走着的红机。
它不甘心就此败走,仍想负隅顽抗。
一般来说,头机、长机被击落后,机队很容易士气萎靡,一蹶不振,地面指挥中心和空中剩余飞行员直接沟通有时也会出现问题。
这和一般意义上的能否“吃苦耐劳”、“意志坚定”不同,与一个人的品质也无关,而是高空作战非常依赖信念支撑,队友被击落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清醒,斗志不灭,这架红机的精神是值得尊敬的。
“红方预警机都被打掉了,”张元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应该要返场了。”
预警机配备超大功率的雷达,探测范围和精确度远远超越一般战机的感知能力,不知道蓝方用了什么出其不意的战法,居然能端掉预警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要放在真实的战争中,绝对是能改变历史轨迹的战术。
没了预警机,蓝方可以轻易把红方战机的数据链割裂,再逐一击破。
此时红方战斗序列残缺不全,没有协调一致的战术编队配合,一拳难敌四手,面对城府深沉的蓝方机队可谓毫无还手之力。红机再怎么想方设法,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尊敬归尊敬,君洋不太能理解那种不甘失败的心情,因为在他手下被模拟击落的战机太多了。
他觉得索然无味,准备去黄金宝座,观看下一场对抗。
“咦?”雷达观测员忽道,“红机又回到交战区了!高度30,它在贴海飞行!”
君洋猛地回头——空中有侧风,海面有巨浪,30米的高度对于战机而言堪称飞行极限,操作或天意稍有差池,都有可能造成事故。
“上头了。”张元洲沉吟,“小周,把这个消息发给演习指挥部,请他们裁定是否强制返场。”
不管这些雷达观测员来自哪支部队、心中向哪一方偏颇,战场中的人都听不到这间屋里的人说话。他们无法做出任何提示,蓝方也就浑然不觉危险将至。
君洋拿起桌上闲置的那副耳机扣在耳朵上,恰好听到红方地面指挥中心发出指令:“洞两,可以进行尝试性攻击,但绝对不要勉强。”
这位指挥官是以卵击石,太不了解K-2020系列了,君洋想。
就算飞行员技术高超,能驾驶战机安全地贴海飞行,避过预警机耳目接近蓝方机队,但只要他打加力爬升,开启火控,一定会在瞄准前被发现。
当然,除非它机上装的是和K-2020系列一样的……
空中传来的回答声异常沉静:“放心,我不会比敌机先落地。”
“……”君洋猝不及防,心头“咯噔”一下。
身处不同的环境,使用不同的设备,通讯频道传来的人声音色和日常生活中人与人面对面说话的音色丨区别相当大。
屏幕中的战机信息全是代码,君洋心念电转,飞快地问:“张老师,在哪能看到这架红机是什么机型?”
“对,忘了跟你说了。”张元洲恍然想起自己还没介绍完,又指另一侧给君洋看,“那边,是京飞的技术人员。”
本次演习负责数据收集和技术分析的是京都飞机制造厂。和奉飞支援奉天空军基地一样,京飞此次也派出了专家组,对演习中各战机的数据进行实时监控,并且评估杀伤效果,帮助裁判判断双方胜负。
战况紧急,君洋抽不开身,潜艇雷达传回的信息显示:红机正在不断逼近蓝方机队。
“红机开始爬升,3000,5000……”观测员读图汇报道,“一万米,发射了!”
一炮即出,红机掉头就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我是红方空军16号部队第一大队,你机已被击落,请立刻退出对抗。”
几秒后,判定数据生成。
京飞技术人员报告裁判:“红16部队02号机于50公里处发射‘鹰’式导弹,K-2020B预警响应小于最小逃逸距离,确认击落。”
这是自K-2020B列装以来第一次被击落,在场人员无不哗然,京飞设计师抓耳挠腮,五官痛苦扭曲,像看到自家儿子被人暴打了一样难受。
“中弹”的蓝方战机接到指令,不得不下降高度,从另一条航线返场。
再看红机,它打完一炮后已然不知去向,蓝预警机800公里范围都搜索不到。
君洋再摸到刚才发言的那位京飞技术人员的桌边,屏幕中显示的赫然是一架J-100的机况。
他知道杀回马枪的这位是谁了。
他身前无遮无挡,眼前是滔天的巨浪,就那么排山倒海,冲他席卷而来,打得他不能呼吸。
张元洲瞠目结舌地叉着腰:“这小子!这、他这是给他队友报仇来了?有血性!”
“蓝方大意了。”京飞的技术人员遗憾地摇头说,“本来可以完胜的,真是可惜。”
另一位京飞的技术则说:“这架红机真聪明,他抓准了K-2020B载油量的极限,知道他们必须返场,不能返身继续追击了!才敢过来打一炮就跑!”
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工作,大家稍微讨论了一会儿,没过一分钟便又分头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当中。
小周的桌面上摆着今天的日程,根据演习安排,他开始筹备下一场对抗的观测任务。
“等一下,”见他要切换接入源,君洋出言阻拦,“还没完。”
小周奇怪地看着身边这个陌生人——这里是雷达观测中心,他们有他们的演习任务,不能凭喜好决定看什么、不看什么。
君洋解释:“蓝方的任务是轰炸朱雀港,歼灭所有红机。现在红机还剩一架,对抗还没结束。”
场面有些尴尬,张元洲上来拍拍君洋的肩膀:“红机已经跑了,蓝方也有了防备,一样的套路不可能连续奏效两次。如果红机这时候再回头,只能是羊入虎口。更何况,蓝方心里头这会儿正憋着一口气呢!他要是再敢来,蓝方肯定宁可油烧完了找地方迫降,都一定要打掉他!”
看见张元洲,君洋马上想起自己是怎么站到这里的。
他不能让对他好意相帮的人为难,只好道:“对不起,是我不懂。”
“没什么,你说的也很对,毕竟蓝方确实漏了他一架,不能立即结束对抗,要等裁判宣布。”张元洲两边打圆场,“这样吧,小周,你再跟进关注一会儿,毕竟这么多战机在天上飞,每一分钟都是哗哗的钱,咱们做到有始有终,交出一份完完整整的对抗演习资料!”
雷达观测员道:“是!”
可惜剩余蓝方战机从空中一路畅通无阻地飞回了基地,平稳降落在机场,接着熟练地转为慢车,秩序井然地停进机库,最后从雷达上消失不见。
“对不起。”君洋默默看完,朝小周点了个头致意,为刚才打扰他工作的行为道了歉。
尽管最后一架红机没有被击落,孤零零地返航了,但部队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严明信着陆后心里不会好过。
想到那个人会难过,会低下头,会自责,会沮丧,君洋进入雷达观测中心的欣喜霎时风吹烟散,无影无踪。
人的愿望可以很大,前一刻他想报效祖国,不惜肝脑涂地,现在他的愿望又变得很小,只希望严明信能开开心心的,最好能每天都像刚放假的孩子那么开心。
但他知道,严明信的开心不是摘朵小花、放个风筝这么简单。
更加可惜的是,演习科目和预设敌情会随着国际形势和装备发展不断变化,几乎每年都不带重样,就算严明信明年再次参加演习,也未必能遇到一模一样的战况,让他重新翻盘,一解心头郁结。
有些遗憾一旦留下,可能永远都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