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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时 (许温柔)


  严明信大喊了一声“爸”,上来就要跟他干架似的:“飞行学院的教官还没定吗?我怎么听说弄了好些人来,那意思还要PK一下?”
  接着他又小声地切切追问:“计划招几个?打算教什么?这次考察还有多久?什么时候正式拍板?人家行李都搬过来了,折腾半天再回去,好看吗?”
  严定波困惑地看着儿子,心想是不是小时候给他的父爱不够,没给他买过十万个为什么?
  还有,是生老病死的规矩到他儿子这总在倾斜偏倚,还是他眼花了——今晚的严明信看起来怎么比从前又山青水秀了一点儿?
  027进坞保养,计划上岸三到四个月,他的工作安排除了假期后训练舰员外,还要去海军学院和飞行学院各上几堂课,传授宝贵的实战经验,是以和两所学院领导多有联络。
  他沉吟片刻,道:“这样。要不,我给书记打个电话……”
  严定波喝了酒,嘴皮不利索,说起话来有点慢。他这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里两个年轻人皆是色变,异口同声拦道:“不用!”
  “你是不是喝多了!”严明信一脸震惊,“打什么打,君洋这样的还用得着找关系?人家海空演习每次成绩都第一,实战那是真刀真枪地击落过战斗机和无人机啊,要什么有什么,来你们飞行学院教几个屁大点儿的小孩还不绰绰有余?我都没嫌大材小用!”
  他小声嘟囔:“骂人呢。”
  严定波:“……”
  他回来的几天只顾着走亲访友,还没来得及理顺学院那边的事,严明信问的一堆问题他也不清楚。他的本意只是想打个电话了解情况而已,绝对没有穿针引线的意思。
  他最痛恨投机取巧之辈,年轻时脾气火爆起来恨不得除之后快,怎么可能“找关系”?
  严定波头痛欲裂——严明信表面上叫他别搞歪门邪道,可这话说得……怎么听起来像是收了人家的钱一样,这么偏袒?
  那个年轻人则是谦和地微笑着,一开口,说话通达谙练,柔中带刚。
  他说,别的我可以没有,这点儿骨气我还有。留不留得下,我听组织安排。
  严定波迟缓地看看餐桌,寻思这俩小子怎么了?是喝大了吗?
  他严定波看起来像是搞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的人?
  然而就在他转回头的一瞬间,他莫名想起了妻子。
  有骨气好,严定波想。
  有骨气才能骨头硬,骨头硬才能撑得起他们头顶的这片天。像他这样的老骨头,已然撑了一辈子,再撑也撑不出什么新花样,将来这片天能否撑得起来,还要看年轻人的心气。
  在天上的她,看到了吗。
  被风一路吹散的悲伤重新聚拢,在他眼鼻口间大做文章。他不能在孩子们眼前潸然泪下,便靠在沙发里,把头向后仰着,闭上了眼。
  没想到这一闭眼,几秒钟的功夫,他竟然睡着了。
  “爸,睡着了?”严明信过去碰碰他,好急好急,“爸,你还没说呢!”
  君洋笑笑,拉着他手臂拦道:“别喊了,没事。”
  原先他心里对教官一职只有两三分的胜算,混沌迷蒙看不清前路,听了严明信对他的认可,他此刻分外清醒,硬是把要求给自己提到了八、九分——学院留他也得留,不留他也得留。
  唯一的一点不确定性,全在乎国安部会不会突然横插一脚。
  另外……
  君洋低头看看手心:天都热起来了,严明信的胳膊还是滑得溜手。
  这个人怎么了?这就是冰肌玉骨吗?黏腻不配和他有半分关系?
  坐在沙发里睡了不知多久,严定波感觉到儿子正扶着他进屋休息,这才知道客人已经走了。
  他在迷糊中多少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自责好歹应该撑到儿子的朋友走了再睡,毕竟当着外人的面,话都未说完就睡了过去,显得垂垂老矣。
  他口齿不清地解释:“哎,喝完酒,又、又吹了风,酒劲一上来……一下睡着了。”
  严明信扶着他,颇有不满:“是,知道,看出来了。喝那么多干嘛?一身酒味。”
  “没喝多。”严定波依旧认为自己没喝多,经过短暂地小憩,他状态空前地好。
  只不过他生出了“三头六臂”,暂时没想好该用哪只脚着地而已,只好完全被严明信架着走。
  想到自己有天可能真得靠儿子扛着,严定波讨好地说:“那小伙子不错,我挺喜欢他的。”
  他闭着眼,没听到严明信应声,以为方才那句话他只在脑海里想了,而没说出口,于是又大声在严明信耳边重复了一遍:“我,挺喜欢君洋的!你让他加把劲啊!”
  严定波走了太远的路,就剩下这么一点力气,喊完便倒在了床上。他在黑暗中等待回应,等得快要睡着,心里不免冒出了一丝稀奇:这么寻常的一句话,究竟有什么难接的地方?
  “知道了。”严明信蚊子似的,“我……谁不喜欢他啊?”
  严定波听得很清楚,但又隐约感觉自己并没理解透。
  困意袭来,他的大脑对他敷衍了事,想:哦,儿子这是和他站在一边的意思。
  “我有事,得回部队。”严明信给他脱了鞋袜,把他胳膊腿儿摆好,拉了薄被盖在身上,“你自己在家少喝点酒!”
  “快……下雨了。”严定波拼着力气提醒。“伞。”
  “你早不说呢。”严明信边往外走边嘟囔,“他都走了。”

第34章 第 34 章
  这天夜里,奉天下了一场雨。
  自后半夜起一直淅淅沥沥,天亮时分,天际突然一道青光闪电,接着传来隆隆雷响,大雨如注。
  君洋一夜未眠,索性打开了窗户。狼奔豕突的狂风挟带着海面的湿气霎时灌满了房间。
  临窗而立的感觉,像极了站在枯桃舰的甲板上。
  原则上雨雪天气不耽误出操,而且越是天气恶劣越要拉练,但院校和部队不太相同,早操不受内务条令强制管制。瞧着这天的雨下得实在过分,站在雨里根本睁不开眼,又恰好是个周日,学院领导动了恻隐之心,通知下去,全院早操暂停一天。
  早操虽不出了,可早饭还得吃,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饿得特别准时,肚子和六点半的铃声一同响起。整理完内务,大家集合列队,打着雨伞排成一排,去食堂吃饭。
  队伍行经教职宿舍楼附近,排头的学员脚步一顿。
  “那边……是有个人吗?”
  雨太大了。
  隔着这样的雨幕,本该五米之外人畜不分、十米之外神鬼莫辨的,可排头又分明看到雨中有个人影,正从远处向他们步步走来。
  天空中积云重重,遮天蔽日,满目的暴雨啸叫着俯冲而下,毁天灭地。要不是身后还有一票兄弟壮胆,走在路上遇见这么个人,还真挺瘆得慌。
  雨中的人满身泥泞,目不斜视地走到教职宿舍楼门口,停下脚步,扬手脱了作训服,背对着人群露出令人瞠目的好身材。泥水涟涟滴在他虬结精实的肌肉上,又被风吹进楼门的雨水冲刷得渐无踪影。
  他用衣服在裤腿和鞋上随便擦了两下泥渍,走进了楼里。
  而他来的方向,正是全院学员敬而远之的极限障碍场区。那是所有人的噩梦,即便在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里想一口气完成都不是易事,毕业多年的前辈谈起来也仍然心有余悸。近乎变态的项目美名其曰“实战演习”,其实学员们私底下早有传言,说这种程度的训练只有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才用得上。
  暴雨的冲刷无疑会使抓地和攀爬变得更加困难,绳索顶端动辄松落的泥土在雨天随时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要泅渡宽阔的泥水潭,要平衡迅速地通过软桥,要靠几个间隔巨大的铁环跨越数十米的“悬崖”……走一遭无异于经历了一场灾难。
  众人张着合不上的嘴面面相觑,得知今天不用跑五公里时的欢呼雀跃相形见绌,不远处的食堂里的丰盛早餐也变得索然无味。
  同夜,严明信所在部队接到秘密指令,第一大队共六架J-100趁夜起飞,转移至奉天空军第73号基地,到位后全队掩蔽,保持静默。
  人在雷雨天气工作不便,各项先进侦察手段的灵敏度也同样降到最低,他们要在所有人认为最不可能起飞的时候起飞,抵达指定目的地,完成部署。
  气象卫星传回的数据显示,雷暴云约在凌晨4点40分左右到达母亲海上空。结合航程考虑,再预留出足够的着陆时间,指挥中心下令:第一大队于3点30分开始部署行动。
  为把本次行动的机密性和隐蔽性提升至最高,当晚机场一片漆黑,六名飞行员仅能看到两排绿色的指示灯指引跑道方向,其余全靠仪表起飞。
  时间一到,六架J-100在细雨中同时出库,林届思呼叫指挥中心:“第一大队请求升空。”
  指挥中心今夜仅有两人,其中之一就是旅长:“洞幺跑道已清空,第一大队可以升空。”
  从出库到进入航线仅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六架战机全部成功起飞,驶离基地,飞向大海。
  半小时后,根据航图和雷达显示,他们已经到达73号基地附近,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仍旧无人看见机场的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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