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军官围坐在同一张桌上,师出何方一览无余。各有所长,各有所能。
君洋随口一提,说:“不论机型,单说这几个人累计飞行时长,最少的都有2000个小时。”
对舰载战斗机而言,满载油量的战斗机巡航时间一般在一个小时左右,而战斗机一天之内升空两次就已是强度相当高的飞行任务了。能累计飞行2000小时,要么是服役多年的老兵,要么是自身条件非常优秀的年轻飞行员,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升空机会。
前者的经验丰富,后者是天纵英才,都不可小觑。
听完,严明信注视了他良久。
君洋被看得几乎就要心猿意马了,严明信才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赶紧回去写教学计划。”
当教官,天职不就是写教学目标、教学计划这些东西?君洋到现在还没动笔,岂不是把机会拱手让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人家学院领导拍板定案了,到时一切都是妄谈。
他不能掩耳盗铃,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古人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君洋和他并坐在沙发里,很是惬意,还不想走:“也没那么急。”
“怎么不急?正好,你回去写教案,我也写我的检讨。”严明信三言两语说了写检讨还要回炉的事,一摊手,诉苦道,“手都写抽筋了,真的。你知道我多少年没写过这么多字了吗?”
那无疑是一只好看的手。君洋早就见过,也悄悄握住不止一次,不足为外人道罢了。今天它的掌纹和部分静脉血管也同样清晰可见,每一个指腹各自隆起了一个可人的弧度,每一个关节又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一道优雅流畅的曲线。
这只手就这么在君洋眼前毫无保留地摊开,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像极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那么诱人,无人能拒。
光是看着那只手,一座沉寂的火山就逐渐开始狂热不安,让他心底窜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肖想的星星之火看似不起眼,却精准地撒在了经年堆积的干柴上——一瞬之间,全世界毫无预兆地噼啪作响,火光冲天。
在这熊熊火焰中,方才吃的家常小菜无一幸免,尽数如水汽般蒸发殆尽。
他重新变得饥饿难耐,渴望用尽全身的力量,凶狠地吮吸,撕咬,侵占。
严明信虚弱地“哎”了一声,君洋立时感觉有人在他身上插了一把刀。
他艰难地把眼移开,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心底的恶魔就要狞笑着冲破桎梏附身于他,他又不敢妄动,他怕眼下自己一旦动作就要良心昧尽地不问后事,至死方休,绝无可能停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对严明信做到哪一步,但一定是常人无法接受的事。
恣意而为的放纵是动物的本能,抑制冲动则是和人的本性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然而人性扎根于骨血,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进化迭代适者生存,没那么容易就被倾轧消灭。
构建才区区二十几年的理智想要与之一战,无异于以命相争。
全靠分散注意力,加上严明信适时的沉默,他才能渐渐冷静下来。
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却如同劫后余生,狂跳不止。
他安慰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人之所以能区别于动物,被称之为“人”,不在于穿衣服遮羞,也不在于说高级的语言,在就在乎于能否以一己之力克制兽的本性。
理智和冲动鲜血淋漓地大战了一场,撕扯得两败俱伤,精疲力竭瘫倒在地。
君洋反而解脱了,剩下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露了几颗牙齿,极其温柔地说:“一万字?这么过分。”
严明信听完眼眶都要湿了——队长和队友是最早知道他被罚写检讨的,第一时间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字迹在那放着,谁也不敢分忧;旅长和他爹是老战友,也是一丘之貉,一个说他字写得不够工整,一个得知他被勒令重写不但不安慰他,反而不留情面地嘲笑,笑完直道罚得轻,又对他加强教育了一遍。
其实,那些大是大非的道理严明信并非不懂。他又不傻!他早就知道自己行为不妥了!只不过,他又不是什么怙恶不悛的坏人,真用不着这么多声音迫不及待地向他灌输是非对错和价值观。
有时他也想听听这些声音之外的声音,想有一个人是一心向着他,站在他这边的。
他不需要有人帮他和全世界据理力争,只要在无人处轻轻替他说一句:他们好过分啊。
就够了。
严明信感动不已:“怎么个过分呢?”
君洋:“……”
令严明信不满,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过分了,怎么还要说出个所以然?
作者有话要说:tooot
第32章 第 32 章
“如果我是敌军,截获了这段无线电通话,我会先分析战术。”君洋思忖道,“海空对话里,我和轰一轰二大队一直在沟通突防节奏,要是按你们领导的说法,我们遭到监听,那整个战术不早被扒干净了?以后正面交战,对方直接饱和火力先把僚机打掉,这还用研究谁和谁的关系?”
海盗和正规部队大不相同,君洋相信正因他们遇上的是能力有限的海盗,严明信才有此动作,假如真到战时,他绝不会不知轻重。
“几百年前打场仗,电报要来来回回发几轮,交战双方截下电码来互相猜谜语。”他道,“现在只要指挥中心一个按钮,各部队各自领命,哪有机会让人家埋伏钓鱼。”
老屋经历了时光的流淌冲刷,有一种独特的质朴,温暖又明亮。严明信听完开怀一笑,小星星便从他眼里溢出来,跑得到处都是。
君洋审度着他的眼睛,感觉和他同仇敌忾就够了,什么是非对错大可押后再议:“我记得历史上有一段,说A区战略轰炸机执行完投放任务,要逃离冲击波范围,队长确认所有队员完全逃出后就在无线电里唱歌,我也没听说人家回来要写检讨。”
“真写一万字耽误多少事。”他轻声批判,“你们领导这是形式主义。”
事情早已过去好些日子,严明信一直被检讨逼着和这件事较劲个没完,搞得天灰地暗。终于有人跟他说几句贴心的话,他通体舒畅,宽宏大量:“算了算了,他年纪大了,给他留点面子。”
“不过那天你吓着我了。”君洋回想起来,说,“有事至少要先跟身边的人说一声。”
严明信自知欠妥:“哎,好嘞。”
他顺手一拍君洋大腿,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谁知这一掌拍下去,拍得君洋再没说话。
安静得像不存在。
严明信当然知道自己手放在了哪儿,转脸一看,人家低头盯着他的手,一脸介意。
他被人赃并获,指尖原地弹了两下,把手收了回来。
君子端方和荒淫无道只有一念之隔,怀瑾握瑜和伤风败俗恐怕也比邻而居。这是君洋从前不明白,现在刚领悟的道理。
可显然,这间屋里仍有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自插一刀放血冷静了。
下次再头脑发热,他不敢保证会推开哪一扇门。
严明信轻咳了一声,打破了静默,顾左右而言他:“在学院工作多好啊。”
他没出过海,但通过严定波,他对舰上生活略知一二。
军舰的各项制造指标都以军事目的为主,哪怕像他爹早已位及舰长,休息舱里除了一张固定在地面的床外也不过堪堪能转身而已。大部分官兵的休息区域只有行军床那么宽窄,私人物品放在床板下的收纳箱里,拿取还要先把床板掀起来。公共活动空间也相当有限,和学院分配的宿舍远不能比。
相比之下,担任教官的好处显而易见,待遇优厚还不用天天玩命。教官势必要配备教练机,以后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枯桃舰航行再稳,也不如双脚踩在地面上踏实。
如果不是有严定波这样的父亲在上,严明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天言之有据,情真意切超常发挥,但凡是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人就该知道孰优孰劣,还不上岸的是傻子。
可一想到他爹,他又无语沉默了:有的人就是对惊险的生活和责任的重压上瘾,年过半百仍一腔热血,功名利禄视如尘土,谁也别想拦得住。
再看君洋,这个男人和他所驾驶的K-2020简直一脉相承,性能太好太好,机动性太强太强,年龄和能力都如日中天,怎么会喜欢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
君洋:“怎么不说了?”
来到奉天,谁跟他说话他都浑身是刺,一个字听不进去,只有严明信,他连标点符号听来都觉得顺耳。
严明信说着说着哑火了,他还忍不住想催一催。
这个干净又纯粹的人,得天独厚长成这副样子,注定一辈子活在千万人的梦里,眼下却在绞尽脑汁高谈阔论,搞得自己和人间烟火很熟似的,非要扯上点儿关系。
严明信瞪回他:“给个准话,到底怎么样啊。”
他心里明白,一个人的去留自己说了不算。
但他着了魔,今天鬼使神差地只想听这张嘴说出一句承诺来。
君洋是不喜欢废话的人,因为从前没什么人值得他浪费时间一来二去,有些人话说一半他都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