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本来想跟他说很多话,可忘了是因为什么,君洋忽然就不爱听了,说话硬邦邦的。
一架飞机上的软件更新完毕,机舱里的兄弟摘掉头盔,顺着梯子爬了出来。
严明信又觉得不怎么眼熟了。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可能是那哥们儿戴着头盔的时候有点儿像君洋。
全军航电系统全部更新,加强了反电磁手段,身在海防一线的枯桃舰亦不例外。
指挥中心发来指令:“幺幺五幺、幺幺五二,第幺八区域,高度九千,发现一架D-3侦察机,命令你二人立即前往驱逐。”
君洋:“幺幺五幺收到。目标幺八区域,高度九千。”
D-3这种机型只能挂载少量自卫弹药,甚至不带,但它庞大的机舱里有着丰富的侦查装置,无需靠近目标,只要从其上空掠过,眨眼之间就能截获大量数据。
君洋及其僚机迅速赶到指定空域,对D-3发出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进入我方领空,请立即离开。”
D-3既不老实远离,也不越界,故意贴着领空边界航行,忽远忽近,似乎存心捉弄。
君洋正要再次发出警告,却听对方说:“幺幺五幺,下个礼拜六是之慎王子的生日,他向你发出正式邀请,希望你能来参加,你会来吗?”
第28章 第 28 章
君洋置若罔闻,直接调整航向逼近D-3,吐字清晰地再次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进入我方领空,请立即离开。”
身处万米高空,翼下是茫茫大海,如同刀尖起舞,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人格和国格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所有人都想平安返航,但也随时做好了用生命捍卫领空的准备。
D-3名不正言不顺,不光航线被拦截,也被他的气势震慑,生生向外撤了一截。
放眼世界,大部分国家的现役军官出境都要先经过军内审批。尤其是军备一线的职位,若非国家特别委派,根本就不可能离境,绝对没有周末一张机票飞去哪里参加派对的可能。
超高频应急频道里的每一句通讯都是庄严而神圣的,是信息的传递,也是航空人的荣誉,在这里说别有用心的话,无疑是对航空精神的侮辱,是流氓行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容亵渎的东西,正常飞行员不会发出那种提问,君洋猜他是受人指使,也是身不由己。
于立场而言他不能回答,作为同行他为其感到可怜可悲,更重要的是,飞行员的机号和巡航安排连对家中父母妻儿都要保密,没那么容易被外人探知。他相信身边的战友,他赌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对方一定是在试探他的反应,想诈他开口。
跟踪定位显示,D-3在航行一段时间后再次趋近防空识别区的边缘游弋挑衅。君洋和僚机前往驱逐,奉命将其驱赶至防空识别区以外。
D-3仿佛就在等他来似的,进入视距,二人并驾齐驱,D-3飞行员没头没尾地说道:“之慎王子请我代为转达,如果你愿意来,他会为你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请你认真考虑。”
“最后一次警告,请在十秒钟之内离开这一空域,否则我机即将对你发起攻击。”君洋态度强硬,左右摇摆机身,亮明翼下挂载的12枚格斗弹——这些格斗弹只要有一半打在D-3身上,不要说遗骸了,他能让它连渣都捞不回来。
说罢,他操纵战机一个倒翻,移至D-3身后,这样一来,D-3庞大的机身完全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
“你还有五秒钟。”他打开火控雷达,对D-3进行锁定。
两机相隔距离远小于最小逃逸距离,一旦君洋发射格斗弹,D-3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
D-3以侦察见长,雷达功率更大、精度更高,恐怕在君洋打开火控锁定的一瞬间它驾驶室内的传感警报已巨响连天,嗷嗷嗷嗷。
D-3不得不灰溜溜地调头返航,眨眼消失在天际。
巡航任务结束,着舰后僚机飞行员来找君洋商量执勤报告:“刚才那个人说什么?咱怎么写?”
君洋泰然自若:“管他说什么?照实写,听见什么写什么。”
“不大对劲。”战友抱臂皱着眉头,“那个之慎前段时间不是说已经找到他哥的儿子,正在接触了么?这会儿搞‘欢迎仪式’……他这话什么意思?”
战友自言自语,又摇摇头:“他为什么老盯着你喊,不喊我?”
有国安部和陈参谋的交代,君洋不便说,只不紧不慢地换衣服,回了句:“不知道,吃饭去。”
D-3在应急频道里说的话,方圆几百海里的同频率都能听见,就像站在广场中央的舞台上,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独独朝他喊了一嗓子。
上了天,他是枯桃舰延伸到天际的作战武器,他可以人机合一,无悲无喜干净利落;着了舰,他也是个普通人——一连几日,枯桃舰上交头接耳,探讨D区这一举动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不知是听者有意还是海风吹多了,君洋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人也愈发沉默。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休息日一早,他躺在舱室时接到喊他上楼的电话,预感就不是太好。
“君洋。”指导员语气郑重,“有一个重大项目,现在到了关键时期,要挑选经验丰富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担任海军航空兵飞行学院的教官。鉴于你的日常表现和上次反海盗行动中出色的协调能力,我们一致认为你去是最合适的。”
“教官?”指导员向来不苟言笑,君洋盯着他的脸看不出端倪。
他问:“教什么?K-2020?”
“不是。”指导员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目前还在遴选阶段,没有正式确定人员安排之前,项目一切保密。不过应上级要求,你要提前去准备教学计划。”
“要去多久。”君洋问。
去学院,当教官——必然要离开枯桃舰,离开一线,离开1151。
他是教一学期、两学期,还是一年、两年?
“具体去多久,现在还没人知道。”指导员语重心长,“这是光荣的使命,也是漫长的征程。”
字里行间,预示着此去时间不会短。
君洋不由自主地问:“我走之后,1151呢?”
指导员用眼神示意他别担心:“军区会安排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君洋:“……”
他寸心不昧,俯仰无愧,他想过向组织从头到尾解释一遍,也想过联络国安部的人来自证清白,但他唯独没想到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要离开。
“我不去。”君洋心里窜上来了一股无名火,生硬地说,“不是还在选人吗?我去了也选不上!”
“这是命令。”指导员被顶撞,拉下了脸,整间办公室的气氛凝结。
一老一少脾气都是出了名的犟,眼神交接互不相让。
片刻后,指导员若有所思,想起了些什么,缓和了语气,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飞行员,也是优秀的队长,我衷心希望将来有一天母亲海上空的飞行员都能像你一样,是这个——”
他伸出了大拇指。
君洋拧过头,眼眶发酸。
都像他一样,却唯独没有了他。
“是因为那天巡航的事吗?”他必须问个明白,“我想知道,是不是国安部说了什么——我从未向D区任何人透露我军消息,我不知道那架D-3上的人是怎么得知我的机号甚至飞行安排的,又或者是临时起意也好,但无论如何,一定不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
指导员毫无意外之色,显然已从陈参谋那里知道了之慎入境的事,听完拍拍他肩膀:“别多想。组织是想锻炼你,培养你。”
后面指导员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可君洋已经听不见了。
他曾为山海关的赏识而豁出命打拼,如今又被遗弃遣送,他脑海中嘈杂的噪音如潮水漫涨,眼前只能看见枯黄倒塌的野草,和一堵遮挡住天空的灰色的墙。
有不知名的黑色的粉末簌簌下落,落了许多年,落成了一片,覆盖住他炽热的心脏。
临走时,他问:“我还能回枯桃舰吗?”
指导员说:“会有更适合你的地方。”
枯桃舰在海面平稳行驶,出了舱门,他却走得东倒西歪。
有一瞬间,他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没有了。
碧海青天,星落云散。
之慎杀人不用刀。
“教官?”沉寂许久的老屋乍一有了人气儿,屋顶的灯都被吓得闪了两闪,“教官!”
严明信的检讨十分难产。他伙同战友群策群力,东拼西凑了一通,写得手脚发麻,却被旅长以“太潦草看不清”为由无情打回,叫他周末找个清静地方重新誊一份。
临走时特地嘱咐了他一句:老严回家了。
严明信夸张地惊呼:“怎么了啊?啊?他怎么就教官了?”
严定波把027送进了奉天造船厂做全身按摩,回家这两日没干别的,光顾着打扫卫生了。无人居住多时的房子被他收拾得里外无尘,成就感颇丰,谁知严明信一回来就踩了满屋子的脚印。
他拖着地,对四体不勤的儿子十分不满:“你给我小点声。”
严明信追着他爸问:“人家军区的事,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