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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入怀 完结+番外 (水杉小兽)


  老陈抬起头,站好垂眼凝视我。我睁开眼睛,“尝到了,还不错。”他清清浅浅地笑了一笑,不再看我。
  “破了色戒,”我说,“就在佛祖眼皮子底下。”
  他被这话逗笑,“没关系,我只是个不虔诚的朝圣者。”
  我努力想一个好的说法为自己开脱,“刚刚我脑子里想的是上帝,他管不着。”
  他说:“你戴着十字架,我第一次看见佛教徒这么做。”
  我立即把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取下来,放到他掌心里,“去到西方,上帝会代替佛祖保佑你。”
  “我年少时对上帝撒过很多谎,他一定不会原谅,所以我长大后才皈依佛门,”他做出双手合十的模样,“你知道,佛祖宽恕众生。”
  他这样说,勾起了我对他过往的好奇。不过我没有追问,华人相信缘分,我们的相遇会给我们大把时间,把长长的故事慢慢说清楚。
  我跟老陈去了拉萨,墨脱,可可西里,格尔木……最绚丽不是风景,最迷幻是他的眼睛。
  我想过,老陈如果真的皈依佛门,穿着红黄的福田和东嘎,披一件宽大的祖衣,长长的僧袍垂到脚,一声“阿弥陀佛”,把尘俗都推得远远的,我问过喇嘛好就会转身离去,然后用半生来思念他的眉目,漆黑不见底的眼睛。
  3. 人生如蔷薇,弃世者鄙其刺,乐世者乐其芬。
  出境到达尼泊尔蓝毗尼后,我们在这个佛教徒的圣地歇脚。这里的条件并不好,三楼的小旅店残破凋敝,我在深夜敲门去老陈的房间。他正在摆画架,我说:“画我吧。”
  尼泊尔非常缺电,我们点燃五支蜡烛。在朦胧暧昧的光线里,我在他面前端端坐了三个小时。他画画,我就仔细打量他,低头时偶尔垂下来的发梢,修长的沾上颜料的手指,挺拔好看的鼻梁,已五颜六色的皱巴巴的白T恤,当然,还有他那如深潭一般静谧冷冽的眼睛。
  画好后天已经蒙蒙亮,我没有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画作,而是牵着他到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在路边摊流连。
  在这个妇女地位令人不敢恭维的国度,我大胆地拉着他,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说:“我给你回礼。”左挑右挑,我拿起一件披肩,上面有巨大的大象图案,大象在尼泊尔的神圣感染了我,我买下这件披肩,走进正在看明信片的老陈,从背后披在他身上,咆哮的象群,十足的异域风情。
  旅店终于开始供电,老陈把披肩搭在画架上挡住画像,问:“要闭眼睛吗?惊喜都是这样开始。”
  我这下觉得等不及了,不顾他的浪漫,掀开披肩,就在看到画的那一刻笑了。他画了一只草原野豹,双眼发出闪耀的磷光,毛色鲜艳,唬人的黑斑一块一块,神情真的像是我。
  他确实是个令人敬畏的艺术家。
  “你是个近乎完美的猎手,但是,只能献给短途的爱情。”他说。
  我笑,裹住宽大的披肩。老陈说得对,我不在乎他的过去是否落魄,他的未来是否迷茫,我只愿此刻拥有。
  “等我们离开西班牙,我就停止爱你。”
  “发誓?”
  “发誓。”
  “不要对上帝发誓。”他轻笑。
  “我知道,”我也笑,“我对佛发誓。”
  我们都知道,身为信佛的人,谁也不会在蓝毗尼说谎话。
  我说:“既然如此,给我一场杜松子酒一样痛快的旅途。”
  他的双眼炽热,我打趣:“佛祖也浇不灭性空真火。”
  老陈看着我笑,“我将来要是遁入空门,第一个忘却你,才能过后面的每一关。”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钻进屋子,陈旧破烂的旅店小房间,只剩两人的缠绵和温存。
  4.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到达西北非卡萨布兰卡之后,我们在港口停留。“从这里能看到对岸的流浪者大街,一个男生正在摇铃,法器金刚铃。”我瞎说。
  “我也看到了,”老陈也胡乱应和,“有个姑娘脖子上还戴着十字架,却对金刚铃有反应。”
  到西班牙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辗转路途,身体疲累,窝在旅店的沙发里和衣而眠。欧洲的旅游基础设施好很多,我靠着他,抬眼看窗外,对面娇妍的鲜花垂在窗台。
  “你知道为什么石榴花是西班牙的国花吗?”我心血来潮地提起。他靠着沙发,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
  “很久很久以前,水晶公主爱上了平民小伙子,国王不同意,把小伙子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公主日夜落泪,相思过度而亡。在泪珠洒落的地方长出一棵棵带刺的花树,人们为纪念公主,将石榴树栽遍全国。”
  “是个不错的故事,”老陈的声音清冷,“那个小伙子也会栽吗?”
  “我想是的,”我回答,“每想念爱人一次,就栽下一棵石榴树。”
  “小时候,母亲从外地回家,会给我带一大盒瑞士糖,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方块,是我对色彩最初的期待。”老陈突然说起他的过去,我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安静聆听。
  “后来母亲走了,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吃糖。瑞士糖的色彩方块成了我的颜料盒,我开始吸烟,用苦和涩填充味觉,忘记过往的一切。”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笑,“睡前故事,一个换一个。睡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和他在旅店的小沙发里相拥,看着他沉沉的眼睑一整夜。
  时间一天天逼近,在西班牙停留的时间远远超出我的计划。到了分别的时刻,我跳到他怀里,看入他的眼底。
  “从这里到摩尔曼斯克,之后,很少有不冻港。这条线路很危险。”我说。
  “好望角风浪穷恶,热带飓风给航行造成巨大威胁,这条线路很危险。”他答。
  “你跟我走吧?”我问,他嘴角依然是一抹笑,清清浅浅,摇头。
  纵然我是烈火,也无法燃烧一座冰川。
  “离开西班牙内海,我会遵守承诺,不再爱你。”
  “我也会相信佛祖,第一个忘记你。”
  我扬起那件大象图案的披肩,宽大的布遮住两人的大半身体,我们在巴塞罗那港口告别,热情地拥吻最后一次。
  他放下我,我才说:“回国之后,我去找你。”
  老陈只笑,“一切都捉摸不透,一切都没有定数。”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遇见老陈,像喝了杜松子酒大醉一场,酒醒了,他成了虚幻。
  5.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回国后的一天深夜,我加班工作回到家,突然想起老陈,于是躺在床上给他发短信:你还在旅行吗?
  ——不,回到故乡,收了一个学生。
  ——是吗?多大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
  ——有个小姑娘陪着你,也不错。
  ——有点吵……但是,确实不错。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和老陈聊天,有一回过年,我正好有工作来到他的城市,我发消息给他:我来你家找你。
  他很快回了一个地址,我折腾了一路到他家,敲门,没有回应。
  他发信息:我在外面,很快到家。
  我坐在昏暗的楼梯上,有一刻恍惚地觉得我们像是同居的普通小情侣,我就每天安安静静等他回家。不过老陈一定不会这么觉得,你知道,艺术家不太把他们可贵的心思花在这些琐碎的情感上。
  他背着画板回来,一身户外的冷气和风尘。感觉还是三年前那个样子,只是这是大冬天,他穿着长风衣,黑白灰格子的围巾松松散散地垂下来。楼道的灯光倏然亮起,我站起来,没有打招呼,就看着他,等着他说什么。
  但老陈是个怪人,我早就习惯了,他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细细打量他屋内的陈设,该怎么向你描述才好呢?艺术家的房子里,是颜料和熏香混杂的味道,老旧的红木椅,砖红色书架,窗台的七弦小筑和几个石膏像,老式录音机,一整箱的黑胶片,以及素雅的浅灰窗帘,上面的花纹是千年前的马车。石英座钟旁摆了很多佛教徒喜爱的东西,转经轮,法器藏铃,《藏本愿经》。
  最近两年,我刻意去了解有关绘画的东西,看了无数本美术鉴赏书,也走进他名气大过半边天的美术圈。令我惊讶的是,知道老陈的人很多,知道他就是老陈的人却很少。所以关于他的过往,近两年来辗转多处费尽心思才知道一些。
  我回头看他,才发现老陈就站在我身后,我一转头,两人之间只有令人心跳的距离。他没说话,我们相视沉默。
  “好久不见。”相隔两年的第一句问候,我们没有了当时的亲密,毕竟曾经对佛祖承诺,西班牙的分开结束了一段美丽的爱情。
  他不说话,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给我看看披肩,我想念它很久了。”
  老陈走进卧室,从落地挂衣架上取下披肩递给我,我将脸埋进去,淡淡的烟草香,是他的味道。我想的是,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是不是每天一睁眼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们令人醉心的异域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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