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旦身为太姒仅剩的一个儿子,更是只能忍气吞声,假装忽略了这件事情,不去过问几个兄弟的封地。但他心中也更加忌惮纣皇的阴晴不定,对殷洪渐渐淡开,不敢与他过分亲近,唯恐再被纣皇敲打,反而教自己落得殷姬母子那般境地。
且不说太子殷洪察觉到姬四公子的冷淡疏远,心中莫名难受、烦躁,却说姬昌的死讯通过陈州商人周周转转地到了大公子耳边,可是叫他震惊不已、哀痛不已。当时他就唤了麒麟神兽,飞奔去了岐山,去见姬昌的陵墓。
待真到了岐山祖坟上空,低头见到许多兄弟正听从纣皇圣旨,守在陵墓前,一时脸上又白又红,不禁想到当日在侯府中对自己父亲说下的冷酷言辞,心中不觉悔恨了三分,兀然觉得自己十分的不孝,哪里还有面目到父亲的陵墓前哭嚎?
眼见父亲的陵墓,却不能上前叩拜,伯邑考心中悲切,不由得落下眼泪,点点滴滴从天上落下,砸在了姬昌的坟墓之上。
他心中悲伤,一时惘惘,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双脚处升起,不多时便浸得他全身森冷不已。
伯邑考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惶惶然知道是身上寒疾发作,只是又觉得古怪,往年只有下雪天时这病症才会发作,今年怎会出了例外。
仿佛是在给他解除迷惑一般,天上竟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细雪来,一点点如同碾碎的面粉落在人身上立即就会被人身上的热气融化。
但是伯邑考此时身上寒气阵阵,这些细粉一般的雪落在他身上不仅没有融化,反而渐渐凝结成了一片。伯邑考连忙扯紧衣裳,唤了麒麟兽便落到岐山山脚上。他没脸上山去与父亲守灵,只能在山脚下跪拜再三,勉强算作尽了最后一份孝道。
他又听说了殷姬不允许自己同母兄弟入西山送葬,却导致自己的兄弟名分被夺,封地被纣皇收走的事情,心中一阵阵难受。他本就聪慧,又与纣皇相处日久,一眼便看出殷姬母子这般“猖狂”所为何来,也知道纣皇顺水推船、杀鸡儆猴的目的,因此拜别父亲之后,便悄悄入了西岐侯府,忍着一身刺骨寒意,来到了姬奭的面前。
姬奭并不意外于伯邑考的到来,他知道这位兄长一向孝义,即便与他们的父亲理念不合,也绝不会不来看父亲最后一眼。
而对方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姬奭也能猜出缘由。但姬氏的领地被大商所夺,确实是因他而造成的,虽然姬奭并不将自己看做真正的姬氏人,但面对伯邑考,面对这位曾经的西岐世子,他不觉还是愧疚起来,站在兄长面前不由得低下了头。
伯邑考却没有要怪罪姬奭的意思,于他只要周人的血脉能够流传下去便已足够,而他眼见着纣皇在命悬一线之际还不忘剥夺诸侯之利,对纣皇想要废黜诸侯制的计划已是心知肚明。因此现在他见到同母弟弟们被废黜为废人心中虽然难受,对那些被没收的封地却没有太多介怀。
——反正狗皇帝也不会亏待那些封地上的百姓!相反,那些百姓投入了狗皇帝的怀抱,生活反而比在姬鲜等人的统治下过得更好!
深知自己几个弟弟性情,以及狗皇帝诡异的“护短”情节,大公子心中竟生出了这般的感慨!
☆、七年之养(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姬奭于伯邑考而言,除了一份兄弟之情,还有一份师徒之义,大公子对这年幼的弟弟自然生不出憎恨之情。何况姬奭的为难之处,大公子也分外明白,知道他会如此作为无非是想要真正地在周地站稳脚跟,成为周人真正的领袖,于心意终究是站在周人的立场上了。
只是此时世道再难与他们父辈时一般,若还抱着诸侯分裂而治的心思,难免会变成暴君的眼中钉肉中刺。
伯邑考自然不愿姬奭走上这条道路,更不愿意周地因为姬氏一族的行将踏错而再次面临灾难的毁灭。
因而,他这一次来见姬奭,非是为了怪责,而是有心提醒姬奭,转变心态,选择真正适宜的道路。
姬奭听了兄长的劝告,心中唏嘘不已,不由得觉得大公子与过去变化了许多,再难与当初那个只向往山水之乐的西岐世子相合,他既能与自己说出这般话来,分明是将自家兄弟与西岐摆在了纣皇之后了!
另一方面姬奭也明白兄长所言非是恶意,如今形势艰难,传遍西岐的流言更于他们母子不利。姬奭在冀州学习了多日,脑筋总是比别人转得快些,现在听了大公子隐含暗示的话,立即明白过来那纣皇是真要将他们这些诸侯爵位全部撸去,一时心内惶惶,十分的不愉快。
大公子见他面色不愉,知道他听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暗示,至于他会不会因此改变心意,以自己现在的处境着实不能将他勉强,只能出于情义又劝说了几分。
却不想姬奭竟抬起头来说道:“兄长而今的心意当真已不在西岐了吧?”
大公子闻言一愣,只觉身上寒意更加森冷。他张了张嘴却被姬奭抢先道:“自商汤建国以来,商王与诸侯本就彼此争夺得厉害,姬奭的母亲虽是商姬,但奭儿而今已是周主,如何能够真如兄长之言向纣皇轻易妥协?”
伯邑考听罢,微微垂眸,半晌后说道:“西岐之势原非诸侯之首,又经发弟谋反一役,青壮男丁都被贬为奴隶,只能靠着外来的流民壮大声势,这般情况犹如将城池建立在松散的砂砾之上,轻易就能被摧毁。”
“而今形势与过去不同,诸侯不能君主相抗,你若执意走父侯旧路,内无根基可依,外无盟军可寻,纣皇心性我最了解不过,你欲与他离心便等同于与他为敌,两者相碰犹如以卵击石。”他抬眼看向姬奭道:“你们母子若能将纣皇欺骗,或许能赢得一丝机会,但你们已经试探过一次,结果如何自不用我来说。”
姬奭微微动了动嘴唇,面上灰暗一片:“但是兄长身为姬氏子孙,总不该这般劝我。”
伯邑考将衣领再次拢了拢,撑着身上寒意,脸上也显出一片晦涩道:“正如你所说,身为姬氏子孙邑考不当说出这番话来,可是因为我姬氏,这周地的百姓遭遇了怎样的磨难,你我都是亲眼所见。我等受百姓供养长大,如何能一错再错,明知不可为而任意为之?”
他见姬奭因为自己的话面色更加艰难,不仅缓下口中语气,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淡淡道:“你毕竟是纣皇表弟,他既然将大半西岐送入你手中自然对你母子有几分亲情之义,你若真不愿诸侯之名被夺,忍他一世,当能将爵位保住。”
姬奭闻言不由得诧然看向自己的兄长,万般没有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这分明是要他等,要他耗,耗到纣皇死去,到那时便是西岐姬氏翻身之时。
伯邑考见到姬奭眼中惊异之色,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他虽然这般说,心里却难受得要命,嘴中亦是苦涩不已,艰难地将最后一句话提点道:“太子殷洪性情仁厚。”
姬奭听到这一句话,眼睛更加圆瞪,明白对方是在暗示自己应当支持殷洪,只要这仁厚太子登基为帝,便是此时纣皇将天下搅得混乱不堪,日后诸侯势力也能重新振作,重获与大商分庭抗争的那一日。
伯邑考见姬奭心动,知道自己这番话已将他打动,至于是否真如自己所言,诸侯们在纣皇死后还能死灰复燃,却是他也不能说得准的。此刻他只希望西岐能够安定下来,不要再有所异动引起纣皇的注意,否则就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那般简单能够结果的了!
与姬奭说了这许多话,大公子身上寒意是一阵冷过一阵,即便身边就有一个暖炉,也叫他感受不到一点暖意。那寒气又是从脚上开始蹿起,此刻竟是让他觉得一双脚已经被冻成了寒冰,一丝感觉也感受不到。
伯邑考心知情况恐怕不妙,不是过去那般只是寒疾发作而已,因此与姬奭说罢话后立即便离开了。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去陈州,毕竟那里气候要比西岐暖和许多,或许能缓和身上寒疾的发作。但是当他爬上麒麟兽的背上时,终究心中愧疚,便又去岐山脚下探望了一番。
只是他身上寒气更加严重起来,让他想要强自忍耐也不能,等到他最后跪拜了父亲,重新回到麒麟兽背上时,因为忍受不住彻骨的寒冷,竟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几欲昏死过去。
大公子本意自然是要回去陈州,但是他一身寒气,麒麟兽便自作主张将他送去了朝歌,送到了纣皇面前。
那纣皇见到麒麟兽从天外飞来,心中还觉得怪异,不明白伯邑考这厮怎么会乖乖地回来,又想到姬昌之死以及太姒几个儿子封地被自己谋夺的事情,不由得暗道伯邑考难道是要为这件事来与自己理论不成?
他心中疑惑,等到麒麟兽真到了自己眼前,看到丝丝寒气往外冒的大公子,登时惊得不小,连忙将人抱住,揽入怀中稳住,一面连忙抓住对方的左手手腕探了他的脉搏,登时脸色不好起来。
伯邑考出了周地,便昏倒在了麒麟的背上。于梦中坠入无边无际的风雪寒冰之中,寸步寸行皆是艰难寂寞,四周里也是白茫茫一片,叫他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