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从没见过伯邑考有过这样的眼神,一时惊慌起来,却是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瞧着伯邑考这样分明已是知道身份早就被他们看破,不由得动怒起来,暗道果然是个祸胚,枉费自己养育他二十年,而今做了暴君禁脔令父母家族丢尽颜面也就罢了,而今竟还冷眼瞧着自己演戏,将自己这个母亲看成了一场笑话!
想那过往时候,太姒与伯邑考一贯是母慈子孝,太姒也习惯了伯邑考乖顺听话的模样,现下突然被他这样忤逆地瞧着,心头怪异非常,那一点点对这个儿子的愧疚转眼便化作愤怒,竟是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一下子将伯邑考脸上的面具摘了下去,随即另一只手也动上,要扇这不孝子一巴掌。
但伯邑考自幼学习武艺,哪里能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扇到耳光?刚刚只因太过愤怒与未曾提防,才叫她摘了面具,现在想要打他,却是不能够!
只见伯邑考轻轻向后退了一步,而后猛然单膝跪在地上,不悲不喜地向太姒请安道:“儿臣拜见母亲。”
太姒正在气头上,如何受得了他这一拜?立即出声斥骂道:“我不用你跪,我也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儿子!”
伯邑考脸色一白,心下一痛,眼中红光反而渐渐淡去,最后归于淡漠与平静。就见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太姒道:“母亲真要拒绝儿臣这一拜?”
太姒刚要铁齿回话,那床上的西伯侯忽然睁开眼睛,歪歪扭扭地侧过身来,将手伸向伯邑考道:“邑考……我可怜的孩子……是为父害了你啊……”
伯邑考闻言站起身来。太姒听到姬昌声音,立即转身扑到床边将他扶了起来。伯邑考便冷眼看着母亲哀婉地服侍在父亲身旁,却又被对方斥责了一句,最后也不敢反驳一语,全部化作委屈被对方斥退了出去。
待太姒离开,伯邑考才迈开脚步,走到不断呼唤自己的父亲身边,却只站在床边一步远处,便不肯再靠近。
西伯侯见他神情依旧冷漠,不由得捂住了胸口,老泪纵横,却是再也不拿眼去看伯邑考,而是哀哀凄凄地向他忏悔自己的过错,言说若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太无能,伯邑考身为西岐的世子,西伯侯的继承人,如何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那父亲为何不派人来朝歌,设法救儿臣回西岐?”伯邑考见姬昌哭得悲痛,心下也是一团乱麻,痛苦悲愤,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崇拜了半生的父亲为何会是这等虚伪模样,竟连一个“死去”的儿子也要万般利用,半点价值不肯放过!岂有知道他这个儿子听着自己的父亲一面装病一面呼唤自己名讳时,是怎样的酸楚与难堪?
姬昌不想伯邑考竟会质问自己,不由得看向伯邑考,愣愣道:“邑考在怪为父不成?但你应知道纣皇残暴冷酷,西岐根本不能与他相抗……为父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将整个西岐推入火坑?”
伯邑考听了这话,双眼微微垂下,冰冷的脸色稍缓,趋于平和。姬昌见他这般变化,心下安慰,暗道毕竟是自己与太姒一手调.教出来的仁义之子,如何会变成那般无情无义的人?此前那般对太姒大约是察觉了太姒捧杀他这件事情,加之他在纣皇那里受了大半年的屈辱,难免羞耻愤怒,对他们这对父母心生埋怨。但是知子莫若父,伯邑考这个儿子自幼到大对自己这个父亲有多么崇拜,姬昌是再清楚不过的,不由得暗道此子虽已是废棋,却还可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姬昌心内细细思索,立时下了决断,于是面上更加悲痛,连忙拉住伯邑考手腕,一面控诉昏君的残暴不仁,一面倾诉自己得知伯邑考死讯时的悲痛,以及之后得知他并没有真的被自己吃进肚子,而是被纣皇囚禁在身边时,真是又高兴又难受,悲喜相交之下才会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
姬昌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一面细细观察伯邑考的脸色,见他面容渐渐动容起来,面上光彩也渐渐受自己感染,悲痛了起来,暗道时机已是成熟,便紧紧抓着伯邑考的双手,一脸惭愧地请求他答应,成为西岐的内应,将朝歌与纣皇的一举一动回报给西岐,唯有西岐实力大振,举兵反商,才能替伯邑考替所有被商人压迫的周人报仇雪恨!!!
伯邑考听到此,当真是哀莫大于心死,轻声叹息一声,而后推开父亲紧紧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向姬昌磕了三个响头。在姬昌诧异不解的目光下伯邑考缓缓站起身,却是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冷声问姬昌道:“父亲可否告知儿臣,黄河冰封之前父亲可知儿臣就在王船之上?”
姬昌闻言立时收了脸上悲痛,阴冷着一双眼凶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道:“你不答应做西岐的细作?”而后又拿眼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讥讽道:“为父与你母亲果然是老了,竟没有发现邑考比在西岐时胖了许多,想必在朝歌的日子并不如外界传扬的那般不堪,很是受陛下宠爱!”
伯邑考垂下眼眸看向地上,一字一句答道:“儿臣纵然不堪也不过累在自己一身,可是父亲的野心却会使天下动荡,将整个西岐,所有的周人都拖入火坑!”
伯邑考此言一出,当真刺入姬昌痛处。一时之间西伯侯再顾不得什么虚假作态,竟是猛然坐起身将手中木枕向伯邑考砸了过去,大声斥责道:“你这逆子果真是我姬昌命里的克星,咳咳……滚——你给我滚去暴君身边,我姬昌倒要看看日后殷汤灭亡时,你伯邑考又能得一个怎样结果!”
本已心冷的伯邑考听见姬昌竟说自己是他命里的克星,顿时便明了了一切,却是心已不能再冷,反而对着真相起不了一丝一毫的感想来,只麻木地转身走了出去。
却是人未离开,还能听见父亲震怒之下的吼声:“我姬昌一生无过,如何会生下这等不忠不孝、自甘堕落的儿子,叫姬氏列祖列宗蒙羞?苍天呐,这是为什么啊?!!”
☆、100没有硝烟的战场(二十八)
却说纣皇将伯邑考遣走,便将奸妃抱在怀里,两人恩恩爱爱地骑在一匹骏马上,慢慢地溜达向岐山山脚。
他一个是唯我独尊的暴君,一个是为祸天下的奸妃,旁人自然不敢对他们旁若无人的肉麻调笑有所异议。只一个姬发不远不近地跟在纣皇身后,看着这暴君宽阔的后背,听着这狗皇帝对奸妃肆意挑逗的甜言蜜语,眼底光芒一寸冰冷一寸火热。尤其是想到昨夜见到的情景,姬发更加焦躁不耐烦起来,只恨不得将这对奸.夫淫.妇一把掀下马去,直接摔死!
姬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实在不明白一向志向高洁,崇尚圣人之道的兄长,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屈服在这种淫.虫身下,甚至……甚至将对方带回故居胡来!
难道这狗皇帝也会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不成?姬发突然这样想到,却是不知为何脑中闪过昨夜狗皇帝透过兄长直视自己,微微含笑的双眼,竟是脸色一红,立即低下头去不愿让别人瞧见,心情却是越发地烦躁起来,连身下自幼相伴的战马也焦躁地晃了晃脑袋。
姬发连忙拍了拍老伙伴的头颅,轻轻抚摸它的鬃毛,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再抬起头时一双眼里再没有多余的情感,只剩下一片沉静。
待到了岐山山脚,一行人纷纷下马,为表示对财神的尊敬而徒步向前——只那狗皇帝与奸妃由人用竹轿抬着,晃悠悠地去了半山腰上的庙宇。
不说狗皇帝在姬发的带领下,进入财神庙中向赵公明进了三炷香火,却说这番行程本该是安安稳稳,谁知就因为奸妃的一个突发奇想,弄得状况陡生!
何来状况?只说这那纣皇坐在竹轿里,一摇三摆地晃荡着,当真是快活又舒适,尤其是见到一堆人汗流浃背地跟在自己身后徒步而行,更是幸灾乐祸高兴不已。旁边奸妃见他这般模样,立即喜滋滋地说何不如他们跑得快些,再叫后面的人来追赶他们,这样不是很有趣很热闹?
狗皇帝一听这主意,顿觉妙绝,当即大大地夸赞了奸妃一句,然后便真的遵照奸妃的话,呼喝着抬轿人加快步伐向山下冲去。
后头人一见狗皇帝与奸妃突然加速,不由得大惊失色,暗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狗皇帝这般向下冲简直就是不要命的玩法!却是不得不紧紧追随,跟在后头。但他们本就是养尊处优者众,刚刚又是徒步从山脚下爬上来的,正是气劲消竭之时,哪里赶得过那两个抬轿脚夫?没多一会儿便一个个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上,莫说跑,连走都已经不能够!
只那姬发与公子偈生来就是武官,气力不与文官同,此时双双你追我赶地紧紧贴在狗皇帝后方,护卫着他的安全!
谁知狗皇帝与奸妃见到他们两个还跟在后面,竟又大声呼喝起来,叫轿夫快些走。也是这两个轿夫下盘稳重,虽然已在提速,也不曾脚底打滑,将轿上两人掀飞出去,而是一路顺当地来到了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