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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我的吗?”沈霁青故作惊喜地问。他“故作”的程度有点大,程姜立刻看出了其中的夸张成分。不仅如此,他还迟迟不肯接礼物,偏要先猜一猜。
“好吧,”程姜配合了他,“你有三次机会。”
沈霁青先仔细看了看樱桃红和中绿花墙图案的包装纸。程姜此前在单位附近买过一盒礼物包装纸,每张A2大小,折成四折放在一个扁纸盒里,图案都各自不一样。他买回来才发现图案大多都有点女性化,不过色彩斑斓,包好后看起来很漂亮,像是甜食的外包装。
“是巧克力吗?”
程姜摇头。
沈霁青身子前倾,去隔着包装纸摸里面的东西。礼物包装成规则长方体形状,触感平滑坚硬。
“储物盒?”
程姜再一次否决了他的猜测。他托着下巴又想了想,又问:
“这么四四方方的,东西是直接包起来的还是装在盒子里?”
“直接包起来的。”程姜提示道。
“总该不会是茶叶吧?”
程姜终于说:
“你打开看看吧,我待会去给你泡点东西喝。”
沈霁青就等着这句话,于是轻轻把包裹扒拉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解了丝带,揭开包装纸,完事后叠成平平整整一块,连一条撕裂都没有。他看了膝盖上的东西半晌,大笑起来。
那是一套用细棉线固定得整整齐齐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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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青在一堆垫子的环绕下开始阅读的时候,程姜也起了身。他想起来之前林穗梦给他介绍过的姜黄茶,清点过后发现材料恰好还剩下一些,就开始往奶锅里加东西。转身去拿黑胡椒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沙发上的沈霁青喊了一句:
“程姜?你来读读这个。”
“怎么了?”
他回过头去,但沈霁青这时正好又低下了头,自顾自地接着看起膝盖上的书来,额前的头发向下垂着,盖住一点眼睛。程姜等了等,不见他抬头,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于是重新把关注点移到奶锅里面,去等水烧开。
烧开的茶泛起柔和的黄色,程姜将一双加长筷子伸进去搅拌,等十分钟的定时器一响就关火。他往锅里加淡奶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沙发上的人安静地坐着,好像在这一段时间里一动也没有动。
他盛好了两杯东西,因为之前没有估算对数量,所以两个杯子都装得很满,像是随时要溢出来。他一只手端起一个杯子,先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看到液体平面下去一点后再尽可能平稳地端着回到沙发边。
“是姜黄茶,能助眠的,我有时候会煮一点喝。”他小心地把杯子递给沈霁青,“你今天晚饭都没怎么动筷子吧,现在不饿吗?”
起初对方没动,仍然低着头,支着一只手像是在想事情。等程姜又喝了几口自己杯子里的奶茶,坐在他旁边后,他才慢慢坐直了身子,用更慢的语速说:
“I would love to kiss you.”
☆、chapter 49
沈霁青这句话说得突兀至极,程姜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地松了一松,手里的奶茶摇晃着往上窜了几次,好险没有溢出去。程姜茫然无措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慢慢浮现出来,在房间空白的地方上下飘动。有人抓住他自己许久不再想起的本性,在上面轻轻抓了一下。
他是什么意思?程姜几乎是惶恐地想,他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的急切的跳动声。
沈霁青仍然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用背诵的语气继续清晰地说:
“The price of kissing is your life.”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程姜所熟悉的,孩子气的表情又回来了。程姜立刻明白自己是纯熟多想了,目光看向书页。果然,下面的一句话和沈霁青接下来说出的话完全吻合。在程姜恍然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的同时,沈霁青的声音半路忽然变了调儿,最后直接笑了场:
“Now my loving is running toward my life shouting, What a bargain, let’s buy it!”
沈霁青边笑边凑过来,就着程姜的手嘬了一口奶茶,再把杯子接过来。他翻开刚刚合上的书页,给程姜看他刚刚朗诵的小诗的原文,题目就叫《I would love to kiss you(我想吻你)》。随后他们两个捧着杯子挤在一起读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姜粉味。
“他在夜里潜入你的巷弄……他别无选择。【注:鲁米,他别无选择】”沈霁青轻声念着一小段中文版本的诗句。两人谁也没有再重提刚刚那首小诗刻意营造出的,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程姜忽然问。
窗外适时地一阵雨滴敲打地面的水声。他便没有再等待沈霁青的回答,匆匆把已经见了底的杯子往前面的小茶几上一放,站起来就往玄关伞架处走,出来的时候还拿了一根手电筒。
“我去看看上周种的蒜苗需不需要盖一下塑料布。”他欲盖弥彰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程姜听见沈霁青应了一声,才转身匆匆忙忙地去开院子的门锁。此时他耳中开锁的声音震耳欲聋,并没有听见屋里的人继续下去的念诗声。他也没有看见客厅里的沈霁青顿了顿,端起杯子喝完了奶茶的最后一口,才把杯子也放在茶几上,和程姜的那个挨在一起。
一时间,客厅里也只剩下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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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急匆匆出来,但外面的雨这时候还很小,甚至还有马上要停的趋势。程姜慢慢转着伞柄,沿着院子栏杆转了五六圈,迟迟不愿回去,只能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儿干。
他把伞移开一点,任由自己淋了一会儿雨。他这时候才冷静下来,细细回忆刚刚沈霁青的神态表情,那很明显是对方一贯的不着调的玩笑。沈霁青经常喜欢开各种玩笑,他已经习以为常;而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确定自己方才有一刻把玩笑当了真。
这是不对的,程姜想。他有过小钱德勒,他属于过小钱德勒,他知道小钱德勒给他带来了什么。他不需要小钱德勒。可是小钱德勒和沈霁青不一样。小钱德勒不会——沈霁青不会——他很清楚只要……那么沈霁青决不会是另一个小钱德勒。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任由自己一圈圈走着。等到不知不觉停下的时候,已经蹲在了不向其他地方一样那么整洁的墙角边,手里拿着园艺铲,在湿润的,坑坑洼洼的土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摩擦声?
程姜把雨伞架在肩膀上,低下头,又试探着用力抹了一下。有坚硬物与铲子的铁皮相互划过,正发出令人极为不适的刺耳的声音。这一块他少有顾及的土下面明显有其他东西,可能是他起初没有清理干净的垃圾。
程姜一找到事情做就马上动了手,向下用力挖去。几铲下来,并没有挖到大块的异物,但摩擦声明显还在。他又把目光转回刚刚挖出来的部分,用铲子敲了敲,发出一点沉闷的细小声音。
“是碎片啊。”他小声自言自语,用铲子在泥土上碾了几下,终于挑出来一枚因为裹满了泥巴而看不出颜色的小小的碎片。
继续下去,又挑出来几块分不出颜色的,大大小小的碎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担心异物会对植物的生长产生影响,他最后还是小心地用手将所有碎片聚拢,捧在雨中浇了浇。
这时候雨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程姜不至于为了几块碎片把自己淋得湿透,因此只是简单让碎片沾了沾水。碎片已经能勉强看出原来正常色彩,却还都是脏兮兮的,大部分呈透明色,应该是玻璃片。
只有一个大块些的还能依稀看出来是一根空心小管的形状,手指长度,颜色是半透明的高饱和度彩虹色圆环条。程姜眯着眼睛研究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他找不到地方扔掉碎片,只能先暂时揣在口袋里。正当他想着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供他去做来静心的时候,院子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敲响了。
沈霁青喊道:
“有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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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月故是一个随性的人,只要全球时钟显示中国这边不是午夜,她随时都有可能把电话打进来。尽管程姜从来没有对她的这一习惯表示异议,他觉得这一次她的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沈霁青替他收了伞,拎着伞柄在院子门口抖了半天,才锁好了门。程姜道了谢,接过手机先进了屋,还坐在最开始的位置。他们两个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手机,其虽然因为良好的功用而风靡中国,却一直有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打电话的时候会漏声。为了礼貌起见,沈霁青自己坐到了稍微远了些的餐桌旁,给程姜留出说话的空间。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他这才想起来要拆今天刚取回来的新玻璃人。
今年的玻璃人是从商店的商品手册上看到的,今天才刚刚到货。
这回的这个小人戴着高高的尖顶帽子,两只透明的手管直直向前伸着,中间举着一颗和它的头一样大的丰满的粉红桃心。小人有着玻璃特有的细腻表面,长手长脚,似乎只要把它抓起来往桌子上一撂就能震断它举着爱心的双臂。沈霁青掏出手机,并不在乎客厅整体偏暗的灯光,开始给它拍特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