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用睡眠缓解饥饿,睡着之前他在想,接下来这一段时间该用什么法子谋生。
今天他本应该在“猎物”上钩以后继续做交易:他会要求帮这胖男人赌,但不要筹码也不按百分比抽成,只讨要一定数目的佣金。
这是他在无数次挨打和挨饿的经验中总结出来最为妥帖的赚钱方法。
只要他开的价够低,这些财大气粗的新手都不会在意这点儿钱,赢了大注,他们多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更想不起来深究他的身份,这样的一次性交易,比拿筹码安全和隐蔽得多:因为按规矩,他根本是禁止踏足赌场的,即使找到暗网兑换筹码,次数多了也难免要被盯上。
周晋已经这样干了小几年,积攒了一笔钱,谁知今天碰上灾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张。
也许可以混到对普通人开放的那两层,虽说赌不了太大,也赚不上什么钱,但好歹能维持口腹。
唯独得小心,不能让那个灾星再撞见。
严郡找到蜷缩在垃圾堆里睡觉的周晋时,第一眼有点儿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这个少年将那些会遮住脸的头发通通扎在后脑勺,却不是赌场时那种考究的扎法。
他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睡得很熟,枕在脑袋底下的破烂里有黑得像死老鼠似的毛巾、有五花八门团在一起的破布,有破了边角的木盒子,有掉渣儿的砖,什么都有。
整条小巷里扑鼻一股令人呼吸不畅的臭味,这少年好像闻不见一样,怡然自得地遨游黑甜乡。
严郡在墙根找到一块凸出的石台坐下,一点儿也不吝惜身上这套昂贵的西装。
他拍拍周晋的胳膊,把人叫醒。
周晋一睁眼就看见那张让他今晚没饭吃的脸,第一反应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恨不得趁着梦里可以为所欲为,把这个眼睛尖还讨人嫌的给打一顿。
旋即周围混乱但熟悉的环境就让他回过神来,意识到看见神秘的男人并不是在梦里。
周晋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摸过藏在老地方的匕首,横在自己与严郡之间:这是一个带有攻击性的防备姿势。
严郡垂下眼看了一眼,一把捏住周晋的手腕一拧,好像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动作中甚至带着点轻描淡写的随意,周晋却觉得突出的那块腕骨像扎进了针似的一阵刺痛,本能地丢掉了刀。
在墙那边的灯火投射而来的森冷光线下,周晋看到,严郡的眼睛闪烁着威胁的光芒。
他胸口一窒,心知自己招惹了一个硬茬,不论严郡准备做什么,他都肯定没有招架的能力。
仅仅在两个呼吸之间,周晋平和下来,蛰伏地看着严郡。
一副下定决心任人宰割的模样。
严郡挑了挑眉,把另一只手里的牛皮纸包递到周晋面前,并且不出意料地看到后者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他低沉地轻笑一声,扬手把纸包扔到周晋怀里,后者条件反射地接住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厚实的面包。
那些专程来享受奢侈生活的赌客很少会去品尝这种面包,但它足够管饱,而且是没有石子沙砾掺杂在里面的“好麦”做的,在墙的这一边,是流浪汉们求而不得的宝贝。
周晋有些惊讶,这个一身华服的男人竟然还知道这些。
“你逃的时候,我在你衣服上用荧光剂划了一道,可惜你没察觉,”严郡异常坦率,甚至掏出上衣口袋中的荧光剂给周晋看,“你要是没带走这件白衬衫,我还没法那么快找到你。”
被人跟踪这个事实让周晋很烦躁,但他咬牙忍着。
“我给你吃的,管够,换你几个答案如何?”周晋冷漠的眼神攀上严郡的脸,他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把面包放在两人中间,动作很像牌桌上下注的样子:“你先说问题。”
“放心,不为难你,”严郡善意地弯了弯唇角,恰到好处地利用那长相,显示出亲和力,“今天在赌场,你帮他赢的局,是瞎猜的吗?”周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放肆地笑出声来。
他叉开腿蹲在地上,一面笑一面仰起脸和严郡对视,那听起来好像很开怀的笑意,事实上根本没有沾染到眼睛里。
他脸上沾着灰,显得脏兮兮的,一对眼眸因此格外的亮,让严郡想起白炽灯下的刀刃,也是闪着这样亮的光,又耀目又残忍,毫无保留地暴露出全部恶意。
“不是啊。”
周晋说完,捡起面包,又拿过刚才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十分不讲究地在没有比地面干净多少的裤子上蹭了蹭,然后开始切那面包。
“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赢的。”
严郡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循循善诱,似乎有大把的功夫应付这个少年。
周晋像是没听到一样,兀自把面包均匀地切开,然后一次性抓起三块送到嘴里,摊开手掌伸到严郡面前,问道:“还有吗?”
第5章
严郡闻言,飞快地挑了一下眉,微微眯起眼睛,威胁似地问道:“得寸进尺?”周晋低声笑着低下头,用手指拨弄着剩下的面包块,碎屑散下来,洒在牛皮纸上,有的落在了地上。
他盘腿而坐,微微驼着背,一副看似悠然自得的样子,实际上精神崩得死紧,已经做好了与严郡对峙的准备。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猜的,”讲到这儿,周晋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舌头依次舔过后牙,旋即向前一倾,鼻尖几乎要蹭到严郡昂贵的西服,“你就拿着点破玩意儿来套我的独门秘技,是不是显得诚意不太够啊?”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严郡不像常人那样闪避——非但没有避开,他还推波助澜地主动朝周晋那边靠了靠,伸出手环住周晋因为营养不良而瘦骨嶙峋地肩,精准地在伤口处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在他手底下激灵了一下,显然是被疼的。
但周晋连一丝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几乎全数隐瞒了那真真实实的痛感。
“以小搏大,你不觉得刚开局就押太多的,有点儿蠢吗,”严郡压得极轻的声音混合着他的呼吸,在周晋耳后打转,稍有些慵懒的调子,却不知为什么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威慑力,“而且你清楚了,我的本金,凭你是探不到底的。”
周晋死撑到现在,其实已经掂量出了轻重,在赌场地时候,他一直非常谨慎地遮盖自己的伤,即便如此,还是让这男人看出来了——不管是如何发现的,这足以说明他比自己的道痕要深。
严郡知道周晋绝对有这点眼力见儿,所以选择点到为止,适时地给他台阶下:“光一两个面包,也不值得你出卖秘技,我知道。
不过我能给你的,可不止这些,”说着,他从前襟口袋里抽出一张大约半指宽的字条,压在面包底下,旋即松开了少年人的肩,“识字的吧?去这个地方找我,带你干票大的,比赚点儿糊口的佣金可好得多——周,晋。”
说完,他起身整了整衣衫,朝巷口走去。
周晋也跟着站起来,手里拎着那把刀:“我的规矩,”他轻佻地说,“不跟赌场的人合作,你也可以按你的规矩,现在、在这儿,捅死我。”
严郡回过头看着他,隐约有些惊喜:原以为连威胁带引诱,到了这个程度,这么一点儿大的小屁孩怎么都该乖乖上钩了,周晋却还保持清醒。
不仅清醒,还胆大。
——这正是严郡需要的。
“放心,我不是赌场的人,虽然我的保镖是赌场派的。”
“那你是什么人?”周晋眉头皱起来,尽量不显得太急躁。
严郡看得出,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来找我,我告诉你,”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开去,最后给周晋撂下两句话,“时限一周,要是没来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在梅菲斯特城区外沿,和公路还相隔一片被精心养护着的人工树林的地方,有一处名叫“诺托斯”的住宅区。
也许因为它坐落在城市的南部,才会被人们以南风神命名;也许是住在这里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让人们想起那个给人间带来疾风骤雨的无妄之灾的神祗。
只要进过诺托斯的人,无需谁赘述,就都能看出这地方的不凡。
抛去那些设计考究的建筑样式、童话般精致完美的园林布置不说,光是能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造出这样闹中取静、开阔舒展的宅院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显示此地居住者们的身份之显赫。
那天晚上,周晋一看那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就知道是这个住宅了。
他没有动过不去的念头,因为严郡实际上根本没留给他什么选择的余地:这个看似是交易的邀请,说白了不过是强买强卖而已。
——不过他确实想过,就自己这幅尊容,邋里邋遢,一身下等平民才会有的腥臭味,搞不好压根儿就进不去人家住宅区的门。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周晋这辈子最痛恨被人刀架脖子上威胁,陷入被动的感觉就像是陷入沼泽, 你处处被它掣肘,动弹不得,然而你摆脱不了它,就连求生和挣扎都是被它逼出来的、身不由己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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