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点点头,他不动声色,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我觉得虽然面相上看,是自己虚长几岁,心理战上跟他玩儿反而还是嫩了点。
我想他已经看透了我的小计谋,但没有拆穿。
“你在梅菲斯特试过吗?Black Jack*?Roulette*?”“玩过两把轮盘赌,输了大概……二十多美刀吧;牌我没敢尝试,感觉不会算牌肯定血赔。”
我老老实实道。
他笑出声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赌得太儿戏了。
不过他仿佛反倒因此放下戒心了:“我是赌过,不过不是为了赌而呆在那。
我记事起就在那儿了,不知道是怎么去的。”
我立时就明白了。
梅菲斯特形成了自己的生态圈,我去的时候出于兴趣,了解过他们的文化,因此知道了这么一群被叫做“撒旦之子”的人,他们的父母多半是在赌桌上赢了一大笔,就拖家带口迁去赌城暂居,并在赌城生下了他们。
这些尝到甜头的赌徒总希望在骰子、纸牌和筹码中寻得阶级跃升的契机,最后往往输得血本无归。
父母或者因为高利贷被弄死或弄去坐牢了,或者不堪面对血淋淋的现实自杀了,留下这些孩子在赌城里四处流浪、自生自灭。
赌城名叫梅菲斯特,是《浮士德》里撒旦的化身,所以这些在膨胀泛滥的阴暗欲望之中诞生的孩子就成了“撒旦之子”。
他们中大多数的都早夭,因为梅菲斯特是个残酷的、金钱至上的世界,而他们一穷二白。
也有一些活了下来,沉沦到那个城市邪恶又魅惑的梦幻世界当中,成为危险的一部分。
但据说很少很少有最终离开了梅菲斯特的。
“你去梅菲斯特,听过关于红骑士的传说吗?”他问我。
我心念一动,隐约有了一个令我难以抑制激动情绪的猜测,赶忙说听过。
那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天才,据说他赢下的钱几乎足以让赌场易主,然而最传奇的部分却在于,他用这所有的钱设了个赌局,钓出了一个巨大的千术集团。
年轻男人关掉唱机,用手机放了一首歌,给我看屏幕上的字。
——这首歌的歌名就是《红骑士》*。
他垂下眼眸,像是在回忆一些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我耐着性子等待,手掌已经布满了汗水。
等这首歌几乎要唱到末尾了,他才忽然看向我,对我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晋,以前在梅菲斯特赌场的花名,叫‘红骑士’。”
注:1、《赌徒》,陀思妥耶夫斯基2、Black Jack:黑杰克,俗称21点3、Roulette:轮盘赌4、《红骑士》,袁丽媛
本来打算先搬自白的,但是文档翻不到了,干脆先搬繁华吧
第2章
周晋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严郡的那天。
那还是六年以前。
周晋说,当时的梅菲斯特说不定已经跟我所看见的差不多繁华,四处都是纸醉金迷、挥霍放纵,不过当时,城市里可能有着比现在更多的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
那天周晋的右肩挂了彩,是一条很新很深的伤口,从肩角斜切入锁骨下方,是被厨刀砍的。
他在堆满杂物的、臭气熏天的小巷里,摸着黑扒下衣服给自己上药的时候,疼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没有灯光,没有镜子,甚至连一件替换的干净T恤都没有,他靠手指触碰估摸伤口的位置,然后一咬牙,把混着杂质的药粉一股脑撒了上去,感到自己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是一种因为疼痛发乎本能的身体反应。
他再把贴身的衣服原样穿回去,但脱下了外面那件连帽的罩衫,团成一团扔在相对干燥的垃圾堆背后。
不到十度气温的夜间,他穿着单衣朝小巷的一端跑去,感觉自己浑身都散发着和小巷一模一样的腥臭味。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还没有开张,这样下去,他会没饭吃的。
这条巷子跟干净华丽的赌场只有一墙之隔。
那堵墙少说有五米高,大多数来到这里玩赌的游客,都以为走到墙为止,梅菲斯特城就走到尽头了。
他们沉浸在梦幻的骗局中,不知道一切与这座城市气质不符的垃圾和低等存在都被扫除在了墙的另一端。
周晋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墙根,先铆足劲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墙面发出一声闷响,他自己也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撞得狠了,扯到肩上的伤口。
他忍着痛,伸手抠住松动的砖块,使了点力气才把它们一块块抽出来。
墙上渐渐打开一个够单人通过的洞,周晋手脚并用,麻利地爬过去。
墙那边是一片被打整得繁茂而美观的花圃,他猫着身子,正好藏在灌木丛里,确定四周没人注意,他才转回身,把那堆抽出来的砖也拉过来,然后一块块原样垒好。
隔着墙隐约能听到的喧嚣,现在已经近在咫尺。
周晋冷漠地瞥了一眼灯火辉煌的赌场,贴着墙根径自消失在了夜色中。
很快,他就混迹于和他同样一副穷酸样的赌徒中,熟练地放空眼神,脸上呈现出那些散尽家财且贪欲十足的赌徒所特有的、颓唐而又癫狂的神情。
他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赌城的地下一楼。
这里是赌场“施舍”给只有一两美元,或者只有几美分本金的穷人体验快乐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在把这些废物彻彻底底丢弃到墙那边之前,毫不留情榨干他们最后价值的手段。
周晋和他们的不同是,他一分钱的本金也没有。
他进赌场从不带本金。
地下层就像停尸房和破旧仓库的结合体,刚刚走在周晋身边、游魂一般鱼贯而入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四散在了每一个牌桌旁边。
这个地方没有大型赌具,绿色绒面已经发霉变暗的牌桌支离破碎地立在吊灯底下,烟头在地上堆起了厚厚一层,劣质烟草呛鼻的气味中,间或夹杂着大|.|麻猪油般滑腻的甜香,周晋每每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觉得那近乎腐烂的气息快要啃噬掉自己的气管和肺部。
他混迹在正为下注抠抠搜搜捏出几枚硬币、押在牌桌上的人群里,庄家神色倦怠地把眼神投向他,他装模作样在身上摸了两把,然后“沮丧”地摊开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没有本金。
庄家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着鄙夷,转回头开始发牌。
周晋低头假装关注着牌局,实则斜眼瞟向门边立着的保安。
利用昏黄的光线,他精确地抓稳几人同时把注意力从自己附近转开的时机,低着头钻出人群。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尽可能把那令人烦躁的致幻气味阻隔在呼吸之外,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
他快步走向那幽暗的深邃之处,在角落里摸到那扇门。
周晋闪身到门的另一侧,在那里,墙面的拐角恰好制造出一个视野盲区,他侧身贴在阴影中,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尖头的镊子状工具,戳进锁眼里,用另一只手捂住外围以隔绝声音,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那道门。
他不着急开门,收回镊子镇静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已经彻底被那道墙面投下的阴影禁锢在了原地,直到不远处的牌桌上爆发出一阵狂欢般的喝彩声,他才敏捷地拉开一条缝,侧身溜了进去,并迅速将门原样合起来。
喝彩和鼓掌的嘈杂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老化的门轴旋转时发出的轻微刮擦声,以及门上锁时的咔嗒声。
一切都是如此地完美吻合,那是周晋数年以来,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流程。
门另一边是贯通整栋楼的暗廊。
为了最大程度维持赌场精致奢华的氛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佣人只能沿着暗廊来去,如同幽灵一般穿梭在黑色地带,与外面的灯火辉煌的世界之间,彼此都成了幻梦一样虚无的存在。
我曾置身于它的另一端,并且以为那绚烂的灯光、那高级香氛的气息、那些冰镇香槟和红酒就是梅菲斯特赌场的全部,无法想象在离我那样近的地方,还存在一个冰冷黢黑的时空。
周晋笑说当然不能让客人知道它的存在,否则完美图景不就被破坏了。
周晋并不在佣人之列,对赌场的人来说,他们这些“撒旦之子”是肮脏的,连隐秘的暗廊也不配踏足。
但他有办法利用那里的东西,把自己伪装成足有资格进入赌场的一员。
沿着无光的楼道一路往上走,数着转过了第七个拐角,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供贵宾玩乐的区域。
在距离楼梯最远的地方,有个更衣室,这是暗廊里仅存的几间提供光照的房间。
周晋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发现一件供男|.|妓穿的紧身连体衣,带着木耳边的V型低领目测直接开口到胸骨下沿,周晋刚一打眼,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把这“潘多拉魔盒”塞回衣架上,又找出一套侍应生的制服,虽然跟他尚未发育完全,且有点儿营养不良的骨架比较起来,这套衣服的尺码显得并不十分合身,不过显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周晋迅速地换上衣服,把制服上挂着的名牌取下来,扔进角落里,然后把自己稍有一点长度的头发低低扎成一束,用隐形夹子和发胶固定住散落下来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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