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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之城 (完颜清潇)


  也许这也是某种反社会人格呢,他有时这样想着。
  但有别的事,是他在意的。
  大厅的另一端,赌场的人礼节性地和严郡拥抱,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晚宴。
  他们背对着周晋,看不到表情。
  前后脚地,周晋朝严郡那边走去,沿途都有人冲他致意。
  严郡看到他,转身朝外走去,有意控制着步伐,好让周晋跟得上自己,却又看不出是同路。
  他们绕到赌场背后,“墙”近在咫尺。
  准确地说,严郡就是站在“墙”底下等他的。
  这个地方很僻静,好像所有热闹都被排斥在了另一个世界。
  “严哥。”
  周晋走近,招呼道。
  “我让你自己玩儿,你就搞冒险活动?”严郡板着脸,质问他。
  “与其让他们慢慢发现我的厉害之处,还不如上来就震惊四座……”周晋凑近了一点,微微扬起头,在严郡耳边道,“不是更符合我的设定吗?”严郡怀着几分惩罚般的火气,反其道而行,锁住周晋的腰,把他整个人带得和自己贴到了一起。
  “计划外的事情,”他以近乎交颈的姿势,错身说道,“要是出了纰漏,我不帮你兜底。”
  “下次不会了。”
  周晋轻描淡写地保证,一点也不走心。
  严郡放开他。
  周晋突然就不想善罢甘休了,他抬手搂到严郡肩上,盯着他的嘴唇。
  自己是薄唇,唇弓明显,嘴角还微微朝下,看上去不好亲近。
  严郡的唇却更有厚度,不笑的时候也看上去也不凌厉,唇线饱满,是很温柔的样子。
  ——是他想吻的样子。
  他以少年人特有的散漫而沙哑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严郡,”他说,“我花三十万美元,买你更有意思的余兴节目,怎么样?”


第18章
  严郡眸光深沉,瞳孔里映着不远处闪烁漂浮的灯光,就好像他自己的眼眸也被覆上了一层星空的色彩一般。
  他的目光如同肾上腺素,注射到周晋的体内。
  周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战鼓一样擂在耳边。
  在那么靠近的距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严郡身上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是唯有在肌肤相触的时刻才会化作实体的,危险的诱惑,再没有往日的疏淡,也没有拒人千里的肃穆,此刻严郡所有的威胁,对周晋来讲都是挑逗。
  他皮革和烟草作为尾调的古龙水气味从脖颈处飘散出来,似有若无而又绵延不断,如同丝线一般,拂掠过周晋的嗅觉。
  周晋盯着严郡的嘴唇,只差一步之遥,就能吻上去了。
  只差一步之遥。
  严郡却在此时抬起手,用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中止了他的动作。
  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周晋唇珠,周晋感到浑身像是刚被浸没在温水中一般,战栗而惬意。
  “既然你花了钱,那我们就来聊聊这笔交易,”严郡语调稳当,听上去正经八百的,真像在谈生意,却是以气音把话送进周晋耳中,“我的余兴节目只有一个原则:谈性可以,谈感情不行,接受吗?”周晋大为扫兴,骂了一句Fuck,扭头躲开严郡覆在自己唇上的手指,试图推开他。
  这一次,反倒是严郡主动倾身上前,借着微妙的身高优势钳制住周晋,可观地缩小了他的活动范围。
  严郡这才用鼻尖缓缓从周晋颈侧脉博鲜明的血管表面摩擦过去。
  “人不能贪心,”他几乎是循循善诱地对周晋耳语着,“容易血本无归的。”
  事实上,他再说什么早已经不重要了,那带着明显性暗示的、恰到好处的动作足够让周晋防线崩塌。
  后者心里虽有百般不甘,却意识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决堤的情愫。
  周晋恨恨地扭过头,用舌头在严郡耳根舔过,咬牙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打退堂鼓吧?”“试试咯。”
  严郡低声笑着,吻了下去。
  是干燥的、不太光滑的触感,周晋想着,那嘴唇,那让他觊觎许久的禁地。
  “墙”就在他的身后,他曾用不趁手的工具撬开上面的砖块,现在他的后背抵在那些砖块上,那些垂落下来、被当作这个城市遮羞布的藤萝被他蹭得枝叶杂乱,败露了底下的真章。
  周晋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是如此密切地关联着,他燃烧的情欲像烈焰一样烧灼城市华美却虚假的幕布,虽没有人看,在这一刻,这世界与梅菲斯特坦诚相对,正如他和严郡坦诚相对。
  两个人尚存的理智支撑他们驱车回到阿诺斯。
  小楼的大门刚刚在身后关上,周晋就迫不及待地仰头寻找严郡的唇,完成刚才在赌场外那个意犹未尽的深吻。
  严郡回应着,顺手拿过玄关上的什么东西,塞进周晋手里。
  是一把电子钥匙,和这栋楼的长得一样,周晋摸着轮廓就能识别出来。
  他停下来,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
  “你自己的房子,”严郡饶有兴味地用手指描摹着周晋侧脸的线条,心猿意马地解释道,“就在对面,过两天你搬过去。”
  周晋戏谑地笑了一声,问道:“还没操呢,就急着撇清关系了?这条有没有违反交易原则啊?”“撇清关系是计划内,上床是计划外,是你搞反了。”
  周晋嘁了一声,扬手一扔,钥匙就掉到了沙发的某处,不见踪影。
  紧接着,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它也享有一样的命运,被扔到了沙发上。
  “先操,操爽了我才搬。”
  他挑着薄唇,寻衅道。
  其实在周晋心里,要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严郡作这个打算的原因。
  赌场的人全都知道严郡住在这里,以前他是无名无姓的烂命一条,躲藏一下很方便,现在不一样了,今天过后,他们明面上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要是今天在牌桌上亲手拆了严郡做的局的人,被发现和他住在一起,那留给他们两个人的都将是死路一条。
  他们要赢,就绝不会死在半途。
  所以搬不搬,周晋知道自己说了不算的——今夜限定的膨胀的情欲说了更不算。
  周晋只是像亡命之徒一样,贪婪地、不知足地扑向不属于自己的飨宴,尽管每分每秒、目力所及的每一处现实都提醒着他美梦的虚幻和脆弱,但他不管,他就是要——要严郡那双教过他打架、教过他赌术,也拍过他的后背作为安抚的手滑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在他的腰窝和腿弯停留;要严郡那双柔情与锋利对撞交杂的深邃眼睛,此刻只专注地看见他的模样;要严郡那无意中袒露在他眼前的满身伤痕都接受他的抚慰,在他的怀抱里再没有疼痛和噩梦。
  要过去和未来都不存在。
  要严郡就算不属于他,也永远记住他;也要自己的躯体永远留下严郡存在过的痕迹。
  卧室里被撞倒在地的立式台灯,像是油彩一样,把他们手臂交缠、紧紧相拥的身影泼洒在墙壁上,看过去,真的像画儿一样的精致。
  严郡发现,周晋那石膏像一般高挺的鼻梁,在鼻尖的地方原来有一个细微的上翘弧度,要紧贴着他看他的侧脸时才能看到,像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诡计,和他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外表之下偶尔流露出的单纯清朗其实很合衬。
  严郡为这个发现感到开心。
  他为拥抱着周晋感到开心。
  这个年轻的男人虚张声势地不停试探、不停激将,其实从他手臂环过自己后背的力度和情意中,严郡就明了了周晋心底对自己珍而重之的郑重。
  那是让他沉湎,却又让他忧虑的郑重。
  他不会和周晋说,自己的目光曾怎样跟随他,像跟随一棵峭壁上坚强生长的树苗;自己又曾怎样为他的存在感到庆幸,感到停滞了十年的生命重新开始流动。
  也许永远不会。
  小书店里,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再没有新的进来。
  游览雪山的背包客们满载而归,脸上写着疲惫却兴奋的神采。
  我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不想让周晋发现我已经热泪盈眶。
  其实,他自己大概也满心感慨,说到这里,就沉默了下来。
  故事只讲了一个下午而已。
  现在,太阳才刚刚开始被远处矗立的山峰挡住边角,天际蔓延开不一样的天光,柔和地将夜晚推向大地。
  而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他们那些燃烧着璀璨色彩的岁月里,经历了数十年、数百年的生命。
  我觉得自己鲜活而沧桑,我想,亲身经历过这些事的周晋大概会有更甚于我的强烈感受。
  “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还朝夕相对、把他放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问周晋。
  “那时候太年轻啦,心思也没有你讲的那么细腻——其实说真的,我觉得我到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具体。”
  他道。
  “过一天算一天,”我一半是开玩笑地替他总结,“也是种很好用的人生哲学。”
  他认同地点点头,也像我一样,转头看向窗外,看向夕照之下,温柔环抱着小镇的山峦那起伏的轮廓。
  我不知道周晋在这样的时候会想起些什么,是不是也和严郡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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