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你家遥叔现在还挺幸福的。”
我插不上话,索性就不管了,临走的时候没忘了把看热闹的小警察带走。
“怎么说?”
“有句酸溜溜的诗不是那么说的嘛,人生若只如初见,你看遥叔和教授现在每一天都好像那什么初见一样。”
“不对,”我摇摇头,“时间不对,我爸和我说他第一次见遥叔是在一天晚上,他跑到海边去发泄,正好看见遥叔从海浪里钻出来,然后他误把遥叔当成了人鱼,磕了好几个头。仔细想想那个画面其实不太美好。”
“……”我瞥见小警察脸色瞬间就僵了,“你能不能稍微用感性的思维去想一下?其实咱俩第一次见面也挺好的,帮你找到了遥叔,顺便还帮我爹认了个兄弟。”
“一点也不美好,我忍你那个破态度很久了,要不是袭警犯法我早抽你丫的了。”
“……”
“你傻站在那儿干嘛?不上去吗?”
“左正坤你就这样吧!怪不得你对象谈一个吹一个,能成才有鬼了!”
*
我查完一圈房,末了靠在走廊头那儿的窗台上歇一歇,中央的花园广场内有很多护工或是亲友,带着行动不变的病人出来溜弯,夏日将近,等到秋天彻底来了,这样的好天气也是难得。
我爸和遥叔也在,他时不时佝偻着腰凑到遥叔耳边和他喊话,露出遥叔的后衣领里插_满的大红花。
倒是挺符合我爹那个恶俗的审美。
想起早上小警察给我说他俩现在的状态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倒觉得不然,因为不是若,就是。
对于遥叔而言的今天,是有一个叫大川的老头儿,用烤红薯从他那里换了一条鱼,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
那就是他们的初见,每一天都是。
可对于我爸而言,这一天,已经上演了无数个轮回。
在遥叔什么都记不得之前,有一天他从菜市场领回来一个小机器人,我一打眼就知道他一准儿又是被哪个无良商家给忽悠了。
可我看见他非常非常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午,才找到如何正确的录音时,所能做的,也只有在那个小机器人日常报废之后悄悄拿去修理一番。
他每天都会对着小机器人讲话,拿着他快被磨烂了的小本本,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刚刚录过,又来回录了很多遍,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左柏川,我回来了。
我爸说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宋嘉遥对他说,“我走了”。
偏偏遥叔还是个不爱说再见的潇洒性子,每次出门都撂下一句“走了”,他被我爸接回来那会儿,我爸被他这一句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停下手中的事探出头来张望着门口,仿佛那扇门关掉的是他的那十一年。
后来遥叔就不再说“走了”。
他录了很多遍,那个劣质机器人真的不是我瞧不起它,音质差就算了,程序也垃圾的很,每次我爹假装不知道的摸摸机器人的头,它就像突然魂穿进了鬼畜视频一样,开始重复个没完。
而他只是含笑,又摸了摸小机器人的脑袋,极轻极轻地回了一句。
“我知道啦。”
*
几周之后,也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借了我爸日复一日努力的光,遥叔竟然记住了有大川这么个人,虽然总觉得和那个停留在他记忆最深处的左柏川大概不是一个人。
在他现在的记忆里,大川是个幽默的老头,他很温柔,很有耐心,也很善解人意。
但是活在他记忆里的那个左柏川,却是笨拙的,青涩的,除了考试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的。
不过我爸一点都不介意他以一个片面的形象活在他爱人的脑海里,仅仅是遥叔认得他,不再每一天睁开眼都把他当成陌生人,就足以让他开心雀跃,以至于中午我给他俩送饭的时候,他久违地吃了一大碗。
那天我心情也不错,给程老爷子复诊的时候,还顺便给小警察带了袋包子。
天气渐渐冷了,我爸也减少了推着遥叔出去吹冷风的时长,天天和遥叔两个人窝在一起说话,我爹还总像个多动症儿童似的抓着遥叔的手玩儿。
我冷面无情地拒绝了我爹想在医院拥有一个病床的愿望,毕竟每天都有人住院,位子实在不够,而且我怕我万一答应了他,他能把家都搬过来。
不过我爹也有他自个儿的办法,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和小警察联系上的,还使唤人家帮他弄来好些垫子,硬是那个小折叠床,垫的和遥叔的病床一边高,晚上他就躺在遥叔旁边睡。
如此之后,我爸也很快在三楼那些八卦心极强的小护士那里出了名。
我还是从负责他们科的女医生那里听来的,我在那些小护士们当中口碑不怎么好,虽然我也不清楚怎么搞的。
我和那个女医生在她妈妈的劝说下曾经谈过三个星期的恋爱,后来分手分的我不明不白,不过我们俩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些,她说我是个好人,但不适合做伴侣。
不过至于好人为什么不能做伴侣,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懂。
那天是这样的,我下了手术寻思来病房看看我家两个老爷子,在门口就看见玻璃窗被黑压压的人影糊住了,我按下门把手想进去,结果竟然没能推动门。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女医生从里面出来了,脸上还挂着异样的笑容,当时我看见她笑,条件反射地就舒了一口气,总之里面应该是没出坏事。
“有个老爷子在讲故事呢,还挺有趣儿的,左大川和宋遥遥,那些小护士们爱听,我就也跟着凑个热闹。”她礼貌地朝我微笑,手上忙乱地拆解着耳机线,“我失陪一下,主任抽风似的,给我发了一堆语音,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她朝我挥了挥手,便踩着高跟鞋走了,我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最后努力板起脸,开门挤进去。
“都干嘛呢?再偷懒我去给你们护士长告状,叫她扣你们奖金了!”
我挤进去一看,岂止有八卦的小护士,连隔壁屋病人奶奶们都滑着轮椅过来了,还有人带着盒饭来,屋里交杂着好几种饭菜的气味。
小护士瞧见我进来,立刻哄乱地要往外走,我又机智地就近抓了几个,让她们把老太太们带回去。
靠在病床上的遥叔显然也看见了我高大威猛本身,嘴角拉着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我,我爸就把他往自己那边拉过去一点,凑到他耳边讲我坏话。
然后遥叔看我的眼神就更加不友善了,就像在看高中里扒后门突击检查的班主任。
既然我爸至于我不仁,那我也正好过一把高中班主任的瘾,晃晃悠悠地走到他俩跟前儿,小膀一抱,“干嘛呢?”
“讲故事呢。”我爸掀开眼皮瞅瞅我说。
“左大川和宋遥遥?”我又问道:“爸你可真行,都传到我这边来了!”
我爸皱起眉头,看上去想打我,但在“宋遥遥”面前还要保持他温柔幽默的老先生形象,一时间脸上表情变扭的很。
不过过一会儿我就知道我浪大劲儿了。
病房里还有两个痴呆症的老太太,我爸大概是觉得说话不方便,抓着我的手腕,要我跟他出来说,结果他刚一起身,我就被遥叔扒楞了一个趔趄。
我爸也被他给拽了过去,搂在怀里不撒手。
“遥遥,遥遥。”我爸安抚性地抓了抓遥叔的后脖颈,轻声安慰道:“我和坤子说两句话,坤子,不认识了?小坤子。”
遥叔瞪了我一眼,还是不撒手。
“谁走谁小狗。”他含糊不清地说。
隔壁床的奶奶悄悄拉了拉我的手,靠近我轻轻说,他俩有约定,叫我别打扰。
……
我还真就纳了闷了,这俩老爷子又玩哪门子的浪漫?
为了在遥叔眼里显得不那么像坏蛋,第二天一早,我就脱了白大褂,还摘了小眼镜,拎起我们科室的小马扎,早早地出了门,连我同事要分给我泡面我都给拒绝掉了。
本想混在小护士群里偷听一会儿,结果来的太早了,观众都还没来。
然后就看见我爸笑得像个卖假货的,凑到高冷望着窗外的遥叔身边,拍了他两下,问道:“你在干嘛?”
遥叔回过头来,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吐字费劲地给他说:“我在等人。”
“你在等谁呀?”我爸又问。
“我不记得了,”遥叔沮丧地摇摇头,“只记得他叫我在校门外等他。”
“哦,这么巧,我也在等人,我陪你一起等吧。”
“好啊,”遥叔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不过迟疑了一会儿,又学着我爸刚才的语调反问他:“你在等什么人啊?”
“你想知道吗?”
“想。”
“可是说来话长啊……”我爸颇为遗憾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
“好啊!”我爸开心地应道,但马上又语调一转,添了几分深沉,“但是你要答应我全部都听完。”
“嗯嗯。”遥叔乖乖地点点头。
“谁走谁小狗。”
“嗯,谁走谁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主线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