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虽然只有半句,却感觉像是在念着什么古老而庄重的咒语。
如今想想,只觉得我那时太小,不明白所谓的誓言,是需要用一辈子来践行的。
*
雨越下越大,还和着些闷雷,这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明天看来不会暖和。
路况也差得很,医院这段路本来也是重灾区,我定的外卖足足迟了半个多小时才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也一直在抱歉,但我没怪他,毕竟我现在挺饱的。
我爸却没怎么吃东西,他一直在喂遥叔,小半条鱼都进遥叔肚子里了,这也是他病重以来吃的最多的一次。
果然是我的病号餐不够有吸引力啊。
我给我爸说,我下楼去取外卖,问他需不需要捎东西上来,我爸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说想要些热牛奶,晚上睡不着。
他这谎撒的拙略极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我猜他大概有些话想单独和遥遥说,所以才想把我支开得久一点。
我还是给他买了热牛奶,并且在便利店里,还遇见了小警察,他久违地穿起了制服,但是被外面地大雨浇成了落汤鸡。
“你也买牛奶?”小警察看了看我手里的奶瓶说。
“嗯,给老爷子买的,助眠。”我点点头。
“我也是,”他冲我一下,跟在我后面一齐去了收银台,“补钙。”
“程老恢复的不错,下个月肯定能出院,不过还是注意少喝点酒,毕竟伤身子。”
“嗯,恢复的是挺好的,现在已经能打我了,多亏了左大神医。”
“……我怎么没听出来你这话里有半点感谢的意思?”
“咳咳,”他很假地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复职了,都没怎么去看遥叔,他老人家精神还好吗,我听我爸说他上次下楼去看他,俩人还聊了一会儿。”
其实不提还好,我还能催眠一下自己没那回事,没那回事,可一旦听来就像被踩了尾巴
“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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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警察没说什么,只是表示要陪我过去看看,我应了,回病房的路上,他头一次安安静静地跟在我后面走,没跟我臭贫。
后来我回想起那一天,却发现我那天的最后是很平静的。
从便利店后门直接走进地下通道,拐个弯顺着楼梯走到一楼,等待着电梯降下来,我俩再走进去。
后来电梯升到三楼开了门,我俩又走出来,沿着走廊往病房走。
小护士迎面跑过来,仪态相当不体面,帽子都歪掉了,我刚想停下来提醒她,她在我们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喘着粗气告诉我54号床的两个老人刚刚过世了。
我笑她没逻辑,一个病床怎么可能有两个老人。
结果小警察比我更快的冲了出去,等我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他神情紧张地往口袋里藏着什么东西。
“左正坤你先冷静一下。”他把我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你老实告诉我,那药是不是你开的?”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挤进去,可我还挤不动他。
“安乐死药是管制的,你别说你不知道。”他压低嗓音对我说。
他真的很烦人,一直问我药不药的,我是个外科医生好不好?
我上哪能接触到氰化物呀?
他力气比我大的多,我实在挤不过他,就没出息地哭了,还没能控制好音量。
他可能也是觉得我太吵,就上前抱住了我,把我的哭声都闷在了他怀里,传不出去了。
可惜他这么做不但止不住,连从我嘴里冒出来的话,都越发语无伦次起来。
“警察叔叔……我要报案……”
“我家两个老爷子丢了,刚才还在的……刚才还在的!”
“收到,”他把温热的手掌覆盖到了我的后脑,在我耳边轻声说,“已出警。”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发现目标,他们去天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发言:我觉得Be应该是生离或者死别,所以没有生离死别的都是HE(?▽`)
第22章 尾声
大学上课时,曾听老师讲说,生物体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人对一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也是一样的。
就比如当我得知我爹买了两块墓地的原因是第二块半价时,我选择了相信。
我爸的死讯大概是在一个星期之后传开的,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他的学生,同事,还有不少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和遥叔有关的,却只有一个瘸腿儿的程老爷子。
我原本以为会是这样。
事实上知道遥叔的人很多,虽然可能叫不上来准确的名字,但大部分的描述都称他为我爸的同性恋人,还有一些记得遥叔年轻时候长得很帅。
我爸他除了一封信,一个空掉的针管,还有一张剩下2084.26块钱的银行卡之外,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
那个第二块半价的墓地在他们老家,靠近沿海公路那里,我按照他信里交代的,把遥叔的骨灰盒沉到了老家的那片海,他说他要把宋嘉遥还给大海。
读信时,看到这句话就很想笑,心说这老头儿可真会装潇洒,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是个旱鸭子了。
可也只是想想,我最终也没能笑出来。
我把两个人的戒指取下来合葬在一起,另一块是我爸给自己准备的,他选的位置倒是好,第一排,碑文朝着海平面,被落日的余晖拉出好长的影子,像一个不知疲倦地等待者。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的人鱼,从层叠交错的海浪里探出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
第23章 左大川和宋遥遥1
“你好哇,我叫左柏川。”
我大概是个性子很闷的人,毕竟从小到大在我学生档案的教师点评那一栏里,老师写给我的评价都是,认真,勤勉,不爱说话。
家里的长辈们也常常会在逢年过节时,取笑我这一点,然后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后可以去搞科研。
不过当时他们都没想到,后来我还真的去搞了科研。
我的出身一般,但在我们那个小镇子上应该还算不错,我父亲是镇子上的高官,亲戚也大多走了这条路,在他们眼里这是铁饭碗,是最好的归宿。
高考那年,差一分没能考上我爸认为最理想的专业,被调剂到他们名字都读不利索的新专业——生物工程。家里都劝我复读,说脑子有泡的人才会学那个,弄些转基因的东西出来毒死人。
我没听,偷偷用我攒了好多年的零钱买了那张去桐城的车票,直接办理了入学,为此我爸气得专程跑来一趟。
为了揍我。
其实在闷这方面,宋嘉遥绝对甩我十条街,我俩小学到初中一直同班,我从来没听过他说一句话,班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大家还猜测他是哑巴。
直到上高中的时候,一次撞见他被不学好的高三学长们打劫,才知道他的行事准则是能动手的绝不瞎哔哔。
我和宋嘉遥第一次讲话的场面,回想起来是相当搞笑。
那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鼓起勇气,翘掉了晚自习,一口气跑到了海滩上,对着汹涌的海平面抒发着我内心的所有委屈。
宋嘉遥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海浪里探出头来,月光照在他水淋淋的脸上,胸膛上,像一条会发光的人鱼。
我也是脑子短路,不知道怎么想突然就给他行了好几个大礼,好像他真的能帮助我还愿一样。
然后我就看着他光溜溜地上了岸,拾了根木棍,在沙滩上扒楞着找他的内裤。
路过我的时候,还没忘甩给我三个字。
“神经病。”
但他不知道这三个字对于十六岁的那个我来说,并没有任何贬低智商或者质疑精神的意味,甚至自动被转化为“你好哇”,甚至还带上了轻松上扬的语调。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又被我爸给打了。
但是那一夜,我却睡得很香甜,可能也是被打累了,毕竟挨打也是要体力的。
夜里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全都是宋嘉遥那个沾着海水的赤条条的背影,还有他那对比周遭肤色白了不少的屁股蛋。
那时候还没有直弯概念的我,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洗内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完了。
这事儿我一直没敢告诉宋嘉遥,因为我俩第一次成人体验实在不太美好,后续很长一段时间他最多只给我亲两口,亲出响来都不行,我怕他知道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惦记上他的屁股,二话不说直接把我给踹了。
*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不过以前他上课总是把脸圈在手臂里睡觉,我也没怎么好好看过他。
姑且就算吧,总之在那天之后,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收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道德质问。
我开始利用班长这一身份,每天第一节 课下课,风雨无阻地去找他要作业,他总是特别不耐烦地从手臂里抬起头,蹙着眉头瞪我一眼,再重新趴回去,像只被惹恼的小老虎。
我知道他那个眼神是在说我有病,因为 全学校没人不知道他宋嘉遥上学不背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