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禾说他不同意的时候,北陆就站在隔壁桂花树的另一半阴影里。
他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连月色都沾了他一身。
连着他黑色的外套都笼罩着凉气。
他晚饭后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子正在屋里。
那满屋的欢乐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亲切且落寞。
亲切是他们的。
落寞是北陆的。
他站在院子里的脚终究没抬起来,仿佛地心引力深深吸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听见言禾出来的声音。
他的脚步从来都是像夏天的阵风一样。
又快又急,恨不得三步并两步。
他的脚步在离北陆一墙之隔的地方。
停了下来。
然后就是翻土的声音。
那铁锹一不小心翻到石子发出的“铿铿”的声音。
还有兄妹俩总是互怼的对话。
透过一堵厚厚的围墙悉数传进北陆耳里。
他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寥寥几米。
他知道,他却不知道。
北陆在言禾进屋后才转身往回走。
摸着黑,他不小心撞到茶几,打碎了杯子。
那碎一地的玻璃渣子散着黑夜的光芒,仿佛嘲笑着北陆。
一个人多糟糕。
北陆无奈叹口气,摸到灯的开关。
霎时,屋子里也亮堂堂的。
那杯子里的水挣脱了杯身的束缚,欢蹦乱跳的到处都是。
只是没多久,便消失在地面的缝隙里。
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只留下一地狼藉。
映衬着北陆的冷若冰霜。
言禾突然听见玻璃打碎的声音,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冲到院子里。
三步并两步踩着树干爬上了墙头,当他一脚踩在树干时,他看见院子里亮的灯火,迈出去的脚步犹豫了。
最终又缩回来。
他听着屋子里,那碎玻璃刮着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
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屋子里的四个人都奇怪的看着言禾的反常举动。
面面相觑。
北陆听到了树干晃动的声音,跟记忆里的一样,可是没多久又消失了。
他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又松了。
长长的叹气声,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碰到了墙壁后,直直的撞进了他的心底,一股苦涩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默默的上楼。
躺在床上,连墙角的灯都未记得打开。
一轮清月伤心色,两扇孤窗均未眠。
第31章 比梦长
言禾 我是北陆
2011年06月09日 子夜 天气阴
我们唱着自己的歌
直到世界恢复以往的平静
明亮的太阳从远方赶来
当教室墙上的钟指向16:40时,北陆跟言禾的高中生活到此就结束了。
整个校园里都是鱼贯而出的学生们。
他们在欢呼,在狂奔。
以疯癫的方式结束这最后的时刻。
北陆一肩挎着书包,身上晋陵中学的蓝白校服即将要脱下。
他站在狂欢的人群里。
没有笑。
也没有说话。
他想这样单纯而快乐的时光不会再有。
他们即将飞散去世界的各个角落。
就如星际炸裂一般。
再也不会聚集。
这些生命里意外的交织,被命运残忍的一刀剪断。
那断口还鲜血淋漓。
他们却笑着挥手说后会有期。
其实不过是欺人的话,从来都是后会终无期。
整个晋陵都被夜幕笼罩着,而晋陵的古城墙边上,却还是灯火通明。
夜色悄悄的来逛了一圈,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的走向了更深的地方。
偶尔会有嘶吼一般的嗓音,从哪个没掩实的门缝里逃了出来。
追随着夜色而去。
包间里,言禾和徐来正抢着一个话筒乱嗷乱叫。
原本言禾也只订了三个人的包间,哪知道下午结束的时候,碰巧看见盛斐然。
徐来厚脸皮把她也拉过来。
此时她正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静静的看着他们俩个。
她心里暗思。
她曾经碰巧在球场上看见他打球,就走过去跟他轻描淡写说“你好!言禾,刚好我路过。”其实不过是因为听其他女生说这里有比赛。
她也曾经碰巧在走廊上碰见打扫卫生的他,她故作轻松说“言禾,今天怎么又是你打扫。”其实不过她打听了他们班的值日表。
她也曾经碰巧在校门口遇见过他,她跑过去跟他说“好巧,一起回家。”只是她下午在办公室,听见北陆放学要留一会儿,她想言禾终于要一个人回家。
这世上哪有什么凑巧,不过都是人为罢了。
只是借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掩饰。
有人愿意相信,有人愿意装傻,唯独没有人愿意清醒。
而北陆像一道暗色的光线,也坐在角落里。不管有多吵闹的声音似乎都很难打扰他。
就连盛斐然那么安静像一副油彩画似的,他都未曾瞥过一眼。
他只安静的看着言禾。
他被绚丽多彩的灯光围绕着,脸颊被那低浓度的啤酒浸染的火烧火烧的。
他偶尔看向北陆的眼睛里,仿佛收入了整个房间的光芒。
璀璨生辉。
“我说言禾,我的好哥哥唉,我就要走了,你就不怀念我么?”徐来那红的跟猪头似的脸一直贴着言禾。
他不管最后考了多少分,他终归是要走的。
去京都,按照他亲爹的意愿,而不是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来来来,给我点一首《我怀念的》,让我唱给你听。”
一首明明很抒情的歌,让他唱的七零八落。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
“我怀念的,是一起作梦......”
言禾那平时张扬的声音,唱着唱着都有点低落。
徐来却突然伤心的说,“你说生我下来做什么?为了不影响他自己,把我扔在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现在到知道补偿我了,非要我回去。他生我的时候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儿子,现在我都成年了还是不问我愿不愿意,他凭什么?凭什么?”
徐来越说越激动,拉着言禾又吹了一瓶啤酒。
那肥圆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嬉笑,只有扯下那张假面后的怨念。
北陆一口酒下肚,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再来回翻滚。
是啊,没想到徐来脑子里没什么存货,说出来的话却正中北陆的心窝。
生他的时候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来这人世遭罪。
走的时候也不问问他,想不想一个人在这世间飘荡。
他只能不停的转啊转啊转。
他转了那么久,想要寻一束光。
而它就在旁边,他要怎么伸手去抓住它。
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没有能够盛下它的容器,只有一颗低低的心。
最终只能悄悄冥冥把它放在那里。
终日惴惴不安。
“我的好徐来哎,你不是还有我嘛,也就四年学,完事再回来。我等着你。瞧你这熊样。”言禾伸手在徐来后脑勺拍了两下。
“以后没人踹,这日子可真特么无聊。”言禾想到这,心里竟然有一丝空落落的。
徐来却拿屁股顶了他一下,言禾差点没站稳。
“你狗日的就知道打我,有本事你欺负北陆去。”徐来叫嚣着,朝闷声坐那半天不说话的北陆看去。
“你们俩个真是,还能不能好好唱歌了,不唱让我来。”一直也安静不说话的盛斐然站了起来。
走到点歌的屏幕那里点了首《小情歌》,她看向言禾的眼神充满了眷恋。那一双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情愫,她觉得他应该懂。
可是他又好像不懂。
他宁愿天天追着北陆跑,也不愿停下来等等她。
甚至回头看一眼。
她的心思总是在阳光里化为尘土,被他飞奔的身影带着飞起。
可也只飞扬在他四周。
盛斐然声音是婉转似夜莺一样,那些歌词经她嗓子润色后,都有着她自己的心绪。
连北陆听着都有点神伤。
他以前跟盛斐然一起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他都没发现。
只觉得她的声音很适合稿子,应该是多年学习并苦练过的。
她抑扬顿挫的时候很容易带动听者的情绪。
那时候他也仅仅这样认为,她是优秀的。
不像现在,她说的是自己的心思。
而应该听懂的那个人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北陆转头看着言禾,言禾却笑嘻嘻的望着他。
那一双透亮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
就那么蹲在北陆脚边上,手里捧着青色透明的酒瓶子,仰着头眯着眼睛。
言笑晏晏。
“北陆!我们说好的,我去报考军事基础医学院,你去报考军事政治学院。晋陵也只有这个学院能配得上你了。”
握在北陆手心的酒瓶的瓶颈,都感觉要透不过气儿。
那双手,在青色的反衬下,显得更加细白。
北陆把手里的瓶子放稳在桌子上,两只手交叉搭在双膝上,他慢慢凑近言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