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折回的我
漂浮在冬日的暖阳里
在某个清晨如约而至
基础医学院和政治学院比起来,男生确实多一点,北陆一脚踏进教室,就发现前两排都是发不过肩的女生,再往后排基本清一色短寸头的男生。
但那些板寸的头发都不似言禾那般茂密且黑亮。
言禾一头蓄著的短发以前没这么短的时候,就总扎北陆的胳膊。
他的头发就像他人一样,总是挺立着。
以前上学的北陆甚至会想,言禾那新冒出来的胡子碴是不是也这样挺直扎人。
想到言禾曾经也坐在这样的教室里听课,像他们一样的年轻,充满着朝气,属于着年轮。
北陆心里就似有一叶轻舟,载着他飘向光亮的彼岸。
岸边少年的目光像漫天飞舞的萤火,他浸在澄清一色的梦里。
学生们早就听说思政教研室来的新老师,今天一见果然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英挺的出众外表被雨衬托的更加禁欲。
一身的黑色,除了内里一件浅灰色春衫,别无其他颜色点缀。
却在踏进教室的那刻,让吵闹的教室安静无声。
北陆一双秀目看似惺忪,却微转生辉。
他站在讲台上环视了许久,才薄唇微启。
“同学们好!我是北陆!”北陆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色的细小粉末,在他骨节有力手下走动着。
没有阳光的影子,连喜欢乱跳的微尘都消失了。
“我上课你们随意,想干嘛就干嘛,不用管我,听不懂的可以反复问。”
还是一样的开头语。
他想,言禾以前上学最讨厌上这种枯燥无味的课程。
他是不是没一会又会腹诽老师的无聊,选择趴桌子上睡觉了?
想到这,他竟然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坐前排的女生顿时觉得,北陆后面那块死气腾腾的黑板都像万里晴空万里云。
北陆原本想按顾老师安排好的课时来讲,可当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个问句。
“你们学院辛苦吗?”
这一句话仿佛像巨大的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除了激起巨大的浪,还裹挟着许许多多细小的波。
教室里爆发出了不小的喧闹声。
北陆扫了一眼后排的男生,找了一个脸上面部表情最多的男生回答。
“老师您可算是问了个好问题,要不是课堂上不好意思爆粗口,我都要破口大骂了,您不知道我们多累,现在大三还好一点,之前大一的时候就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不能打游戏就算了,星期六日出去还得按比例来,偶尔内务不达标就禁假.......”
其他学生也纷纷跟着点头。
北陆看着他唾沫横飞,那张脸在不远处慢慢跟记忆里的言禾重叠。
他那张嘴里说出来的,絮絮叨叨全是抱怨。
可北陆也知道,夜深人静时,他又会想起自己当初填报这个专业的初心。
心里头的怨念,就如白日的过往与清凉的夜交汇时,所有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可怀念的。
北陆向那个同学打了个手势,让他落座。
还有其他人举手想回答,北陆却眼角饱含笑意的摇了摇头。
他清了清嗓子,把别在胸口有些歪的话筒扶正。
“所有过往皆有始终!栉风沐雨,薪火相传。筚路蓝缕,玉汝于成!与你们,与国家都是一样。今天这节课我们讲中国的近代史......”
北陆讲课就像他本人一样,总是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味道。
原本枯燥乏味的内容并没有让北陆减色半分,反而经他低沉的喉咙润色的材料。
多了一份沧桑的厚重。
大概历史就如蒙尘的明珠,总是不小心埋没在沧沧凉凉的时光里,会有一双精致的手,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它随时间的浪,慢慢地飘过来,轻轻抚去它的哀伤。
自此之后便大放异彩。
北陆结束上午的课后,外面的雨下得还是稀稀落落。
他停步在一楼的长廊里,静默地凝视着,不远处一片洼地的积水,树上不小心滴落的水,在它身上绘着一圈圈波纹。
身后的学生三五成群的结队从教学楼散去。
偶尔有学生想跟他打招呼,却不忍心打扰他的清净,想了想便走开了。
北陆白净的手握着伞柄,在廊沿边缘慢慢敲打着,一下一下像是在敲打他的心。
他们高中三年最后的一个寒假如约而至。
言禾整日叫苦连天。
他以前叫北陆的时候是,“北陆!北陆!”那声音是欢跳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跳进星辰,把黑夜点亮。
可寒假里,言禾叫北陆大多数是,“北~陆~啊~”腔调是又长又哀,整个人都似浸在水里,软软无力。
北陆知道他以前浪费的时间太多了,现在要疯狂的补回来,确实困难。
一张捕鱼的网,前半截都是活扣,再大的鱼就算自愿钻过来,也要漏了。
北陆只能帮他慢慢把活扣打牢了。
言禾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北陆家里,他爷爷以前在部队基层落下的病根,一入了冬就咳嗽不断。
怕影响他复习功课,索性就随他待在隔壁,还好北陆是个认真的孩子,大人们也就更加放心。
赵女士为了给他们省点时间,把北陆家的厨房都拾掇了一下,一日三餐就近给他们烧。
北陆那时候坐在窗前看书的时候,言禾就搬个凳子挤在北陆边上。
明明桌子那么大,言禾偏偏爱挤在他旁边。
有时候言禾的呼吸,能把北陆的书角卷的刮着他的脸颊。
北陆给他掐时间做题,他做不完就趴桌子上耍赖,还是那副撒泼的声音,“北~陆~啊~,怎么这么辛苦?你怎么熬得住?!”
北陆看着他拽着自己的袖子的手,很想说,“觉得辛苦就不要做了。”
可是他还是用最淡薄的语气回答他,“继续!”
顺道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带着耳机写自己的卷子。
等他哀唱了一会儿,他见北陆也没理他,又爬起来努力瞪大了眼睛写题。
北陆以前也觉得这无端的日子很难熬。
他不是生来就喜欢独来独往,只是渐渐习惯了一个人。
他妈去世了以后,他一直的觉得这世上也再无旁人了。
甚至有时候深夜也会想,都是第一次为人,为何他这么难。
他就像一株意外突破生命的界线,从无名的角落里长出来的草,浸在沉郁的暗黑里。
黑夜又白昼,白昼又黑夜,一轮又一轮。
热烈的阳光从来都是,被风带着从他尖尖刮过。
不留一丝余温。
他早就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小小渴求。
最初,只有荒凉。
直到有一天,风拐了个方向,连太阳都斜过来摇他。
就连黑色的夜空也璀璨的只剩星河。
北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言禾,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只能对着他轻声说,“熬着过去就好了。”
因为熬过去了以后才会发现。
原来,世间的苦难皆有定数。
这人世,凄风苦雨,荆棘载途,但至少能够遇上你,我竟也觉得甘之如饴!
那时候的太阳总是很亮,会把言禾的半个身影投入到北陆的书页上,随着他的翻动而跳跃。
连厨房里赵女士的灶火都从早烧到晚。
赶走了寒冬的冷。
北陆那一刻竟然心底涌出了奇怪感觉。
原来家的感觉是这样的。
有一丝烟火气,还有诸多的抱怨,还有安安静静听着的他。
一切都在冬日的暖阳里漂浮着。
北陆抬眸看这无休无止的雨。
身后只剩空荡荡的教学楼,学生们都已经散了。
北陆慢慢吞吞的走进雨里,他手里的伞意外没有撑开。
也许他还在想着,会不会有个人从身边经过,像一片深绿的叶子,遮住他漏风的胸口,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
一直下着雨的心也突然放晴了。
兜里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北陆才伸手去口袋里摸。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一接通,言禾那急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言禾把北陆送到学校之后,又回去睡回笼觉。
直到徐来睡到中午起来做饭,他才被他在厨房的动作吵醒。
吵醒后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换个大房子,最好厨房在最角落里,离卧室最远!
这会儿言禾已经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徐来还围着那围裙在厨房盛饭。
言禾一只脚支在餐椅上,还有一只手不停的挠着头发。
徐来端着汤出来,赶忙叫言禾把手放下来,“你那头上没有头皮屑啊,吃饭的时候乱挠。”
“你吃饭的时候还扣过脚,我有说过你么?吃完饭赶紧滚。”言禾白了一眼徐来。
电话这头的北陆一直听着他们俩互相嫌弃,吵吵闹闹不断。
“我才下课。”北陆静静的对着电话说。他脚下顺便跨过了那个微翘起来的地砖,怕不小心踩到溅得裤子都是。
“那早点去教员食堂吃饭,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只能在学员食堂,听说教员食堂的红烧肉好吃的不得了,你赶紧去尝尝。”言禾边吃着饭边含糊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