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叹了口气:“那孩子以前是我的班长。”
电视机里的剧情太吵闹,大红的鞭炮碎屑炸了满地,盛延没说话,等着李静的下文。
“房子龙在你们班?”李静又问。
“不在,在二十二。”
“哦……”李静靠在沙发的靠枕上,慢慢讲道:“当时家访的时候,颜煊他继父跟我说当年房子龙要出生的时候,房家还是托了当医生的颜煊爸爸才找到的床位和特护。”李静花白的头发从鬓边落下一缕,盛延手中的苹果啃了一半,却迟迟等不来下一口。
“他们俩这样得叫发小了吧,一起长大,父母关系也好。那时候我都觉得挺奇怪,别的男生之间再好,时不时还要拌嘴打架,他俩一次都没有过。”李静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起来,盛延坐在她身侧,没看见她眼里带有一点温柔的怀念:“房子龙家里有钱,也会来事儿,不像颜煊当了班长还成天带着同学胡闹。当年他还在出成绩的时候给班里的孩子们放《二泉映月》,气得那帮学生满学校追着他揍。”
“最后颜煊和大家商量出来的解决方案是让房子龙请全班学生吃哈根达斯,你也知道咱们这儿地方小,卖的地方又不多,他把一中周围所有卖这个东西的店的存货全买完了,这事儿才过去。”李静闭了下眼睛,又继续说:“那一年他俩一个是市第一,一个是市第三,本来都应该好好直升高中部尖子班的。”
“我们谁都没想到颜煊的体测会出岔子。”李静好像累极了似的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变得沉闷而潮热:“那时候有一条规定,如果学生体测不达标就不能保送。”
“我们谁都没担心过颜煊,他体育好,学习好,一中的校记录上还有他的名字呢,体测怎么也难不倒他吧。”李静抬起头,脊背却似乎还保持着她上一个动作的样子,显出疲惫的老态。她侧过身看向盛延:“这些事我不知道有多少老师和我知道的一样多,我也不知道除去我们教育系统以外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你听完,就把它给我烂在肚子里,做得到吗?”
“做得到。”盛延难得没贫嘴,他看着自己的老师,发现对方在这一刻甚至无暇顾及自己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她转开目光后直勾勾地盯着地砖上的黑色裂缝,像是要从那细小的缝隙中找出什么。
“体测快结束的时候,房子龙来找我说颜煊不见了,打电话也没人接,监考老师说他再不来考试就要取消资格和成绩。当时陪学生去的只有我们这些班主任和体育老师,我们就分成几组在体育中心到处找他,最后是他的体育老师把他找到了。”李静动作缓慢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那个老师很年轻,刚毕业分到我们学校的,颜煊参加校队训练的时候跟他练的跨栏,他把昏迷的颜煊从器材室里抱出来,叫上我往医院赶。”
“他在去医院的路上和我说,这孩子是被锁在器材室里了,不知道是有人恶作剧还是意外事故。”
“我没觉得谁会做这样的恶作剧,一方面是颜煊那孩子讨人喜欢,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另一方面是因为体测对保送的重要性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在班里都快说烂了,我觉得我班上不会有这种不知轻重的孩子。”
“颜煊在半路醒了,看着我和小张——就是那个体育老师,像看着两个从来没见过的人,眼里一点灵光都瞧不见了。”李静的声音颤抖,盛延起身去书房帮她拿了一条平时她看书时盖在腿上的毯子,李静和他说了谢谢。
客厅里突然很安静,能听见老式钟表的走针声。
“后来的事情我们不太清楚,到了医院没多久,他妈妈和他继父就来了,帮颜煊请了三天的假,因为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把他锁进去的,那个地方也没监控,所以他的保送名额也没了。”
“再上课的时候,颜煊来办公室找过我一次。”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他说……”
“是房子龙。”
李静摇摇头,“他没告诉我是谁,只是说想要报警,但那时候已经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没证据。”
“直到房子龙的家长带着他到学校来,我才知道是房子龙做的,他家反应得快,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又当着校领导和我们这些任课老师的面给颜煊道歉,颜煊最后什么结果也没得到,只能要求取消房子龙当年的中考资格。”
“这是颜煊在我任教期间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里,接着他就申请休学,将近一年都没来过学校。”李静把毯子叠好站起身,走进卧室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盛延:“这是谢师宴的时候,班上一个学生给我的,想拜托我转交给颜煊,但那时候我已经不敢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他说要是我找不到颜煊,也可以自己听,但是我不敢。”
“现在就交给你了,怎么处置都看你自己。”
盛延道过谢,又陪李静坐了一会儿,当他以为自己昔日的老师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李静说:“小张在体测结束的第二天就辞职了,他应该很失望吧。”
“我带完颜煊那一届之后也办了退休,又被返聘回去带过几节课,到头来觉得自己这工作做得没意思透了,我教会颜煊什么?为人师表……我什么也没为他做。”盛延偏过头看他的老师,李静低下头,一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那只捏着白粉笔给盛延和颜煊教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手上已经生出老年斑,在浑圆的泪滴下显得格外清晰。
盛延伸手握住那双冰凉的手,“颜煊也是我师弟,您没为他做到的,就让我来做吧。”
电视里传出婚礼进行曲的声音,盛延抬起头看见新娘层层叠叠的婚纱裙摆铺了满地,上头洒下几片红玫瑰的花瓣。
李静抽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盛延的手:“回家去吧,一会儿更冷了。”
“行,那我到家了跟您说一声。”盛延起身离开后,李静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想起来自己忘记问盛延要一张颜煊的照片。她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手机,翻到一个写着“永远的初三(三)班”的,群相册里还留有颜煊的照片——有帮班级领奖的,也有偷拍被他发现便索性冲着镜头比V的;还有和同学的合照。
颜煊可能自己都忘了,他曾经也拍过很多照片。
盛延回到家并没立刻休息,他打开李静给他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张存储卡,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我最后悔的事”,落款的名字是“徐梓皓”。
这个存储卡曾经的主人字写得并不算好看,盛延一边琢磨着他的身份一边打开电脑,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个多年没有用过的读卡器,好在插上电脑之后发现还能用。存储卡里只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份mp3格式的录音,盛延带上耳机,点下播放。
“咳……”
“煊哥。”
原来是个男生。盛延点了一支烟想,是颜煊以前的朋友吗?
“这事儿现在说也没屁用了,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现在跟你说说。”耳机里传来细碎的摩擦声,也许是正在讲话的人换了姿势,又或许是他直到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但没让盛延等待太久,那边又继续传来说话的声音:“煊哥你体测那事儿,我知道是房子龙干的。”
“他给体校的人打电话的时候,我隐约听见几句,说要堵个人,让他们随便怎么干都行,只要能保证那个人错过体测。”
盛延听见那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紧接着是少年压抑在喉间的怒吼:“我没想到他说的那人是你!”
“我以为他们就算是把你给堵了,最多打一顿吧……但就你这成绩,中考也得是状元,当时我还觉得没事儿。”耳机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盛延也从书桌的抽屉深处找到了一包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烟,跟著录音里的小孩儿一起点了一支,咔哒声在耳机内外前后响起,像空旷山谷里的回音:“直到我一个在体校的表哥给我发了个压缩包,说是好东西。”
“我点开了,我可能死也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方式,看见我兄弟。”
盛延夹在指尖的烟掉在地上,零碎的火星被溅开,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熄灭,让他想起颜煊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那天,颜煊站在队伍的末尾,盛延站在前面给他们排座位,他们对视的时候,颜煊的眼睛也这样亮,盛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绪燃烧出的光,但他知道那光后来渐渐灭了。
“盛老师,我不习惯和别人离得这么近。”
“盛老师,学生证上的照片我能用以前的吗?”
“盛老师,这次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没事,胃炎复发所以休学一年,现在好了。”
烟头猩红的火光旁边,是盛延抿紧的唇线。
耳机里的讲述还在继续:“房子龙那傻逼也没想到这群牲口干了这种事儿,他吓坏了,他一回去就跟他那个有钱有势的爹说了。”
“你那便宜后爹也是个王八蛋,为了和房家的一笔生意就把你卖了。”盛延听见耳机里的苦笑声,这孩子的声音哑得厉害,是因为后悔吗?盛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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