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明止点头,这是一个问题,不过还不至于无法解决。他可以选择回去拿他的旧车,只不过落下的年检补办起来会比较麻烦。当然也可以选择买一辆新车,毕竟买车对他来说已经不算经济负担。
易晟以为他是有什么原因不方便回自己家,试探邀请道:“我在公司附近还有几套房子,都是新的,没住过人。怎么样,要不要来暂住?”
岑明止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婉拒,告诉易晟借住是出国前就与朋友约好的,易晟只好笑笑,说了一句遗憾。
唐之清家不算宽敞,客房是预备的儿童房,一米五的床,房间也逼仄。但狭小的空间给人以安全感,而下班回家坐在阳台上与孟瑶聊一聊天,喝一碗唐之清对着菜谱精火慢炖出来的汤,又让拥挤的居住环境变得不足为道。
唐之清已经给孩子取好名字,大名唐以,可以的以,男女通用。他每天会在饭后捧着儿童故事集给唐以做胎教,一天念一个故事,从得知孟瑶怀孕那天起。
到最近买回来的故事集已经全部念过一轮,他又想出新方法,同样的故事叫岑明止换作英语来念,给孩子做外语启蒙。
岑明止对这件事很上心。他自己未来不会有孩子,还没有出生的唐以和他的父母一样,已经成为了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回国的第一个礼拜,一切顺利。
直到周五下午,暴雨突至,叫车软件排起百人长队。下班高峰,岑明止等了近两个小时,叫到车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他没有带伞,向前台借了一把,在司机距离自己两百米时走出了公司大门。
网约车的双跳在雨幕里闪烁靠近,时间本该正好,如果他没有看到站在雨里的那一个人。
那人撑一把黑伞,穿着一身厚羊呢外套,领口设计别致。岑明止的记性向来很好,第一眼就认出那件大衣是他买的——几年前他路过商场看到,想言喻穿上应该会很好看,所以哪怕颜色沉闷,也买了下来,挂在衣柜里,从当季新款挂到过气,言喻没有穿过一次。
但今天他穿上了,里面是一件高领的灰色毛衣,外头罩着这件大衣,一如岑明止从前揣测,言喻肩宽腿长,五官也深邃立体,这样的打扮很衬他,非常英俊。
言喻看起来有些局促,被路灯照亮的脸部轮廓紧绷,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岑明止脸上,像是要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但很快他镇定下来,放松了过于僵硬的脊背,调整出佯装轻松的姿态,朝岑明止走近。两把伞面交叠,把路灯微弱的光挡去大半,岑明止抬起头,言喻紧张地吞咽,喉结轻轻一滚,说:“好久不见。”
一句简单到再寻常不过的问候,适用于所有的老友重逢,所有的旧情人相见。
“下班了?”言喻问。
“嗯……”岑明止看向言喻身后,他的车到了。
言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辆网约车正好停在了他的车后。言喻向右侧了侧身,挡住岑明止的视线,说:“去哪里,我送你?”
岑明止看他,言喻低声道:“我开车来的。”
他挡住了网约车,却故意露出另一边自己那辆。岑明止侧目,黑色的老旧奔驰大灯未熄,照亮了一片接天连地的雨幕。
“……”岑明止顿了顿:“我的车?”
“嗯,你出国以后我在开。”言喻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叫车了。”岑明止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应该是司机打来了电话,他没有接,对言喻略一点头,说:“抱歉,我先走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末尾还可以再加上一句“下次再聊”,但面对言喻,稀疏平常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
他没有等言喻回应,快步向车走去。言喻本来没有追,但岑明止打开车门,收伞时他又快步迈过来,黑色的伞往他头顶倾斜,替他按着车门,说:“别淋雨。”
“……”岑明止应当说一句“谢谢”,可是似乎也没有必要。他点了点头,坐进后座,言喻扶着车门,夜幕里看不清神色。
“外面那个走不走啊?走就赶紧进来。”司机催促。
“抱歉。”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对谁说,岑明止按住把手稍稍用力,言喻松开了手,车门被关上了。
“走吧。”他对司机说。
司机很快起步,越过了前面的奔驰。加速时岑明止回头看了一眼,言喻仍然站在雨中,面朝他的方向。那道剪影很模糊,渐渐看不到了。
他转回来,出租车后座有很淡的烟味,还有冬日雨雪天气特殊的潮湿水汽,是一种独属于南方雨季的发霉味道,不太好闻。岑明止放下一点车窗,冷风灌进来,味道散开一些。进入高架时孟瑶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唐之清下班前被病人绊住,家里没有人做饭。
自从她怀孕以后,唐之清就不允许她独自进入厨房。岑明止于是请司机加快速度,司机熟练地踩下油门,雨越来越大,泼湿了窗沿,甚至溅在脸上,岑明止只好关上车窗,忍受腐烂发霉的味道。
到小区门口,孟瑶在保安岗亭等他。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外头罩着雨衣,脚上是高到小腿的雨靴,正在与保安聊天。
看见岑明止下车,她同保安告别,打开手里的伞走过来,岑明止立刻伸手扶住她,无奈道:“雨这么大,怎么下来了?”
“你早上出门没有带伞,我来接你。”孟瑶笑着收了雨伞,钻到他的伞下。
岑明止说:“向前台借了一把,忘记告诉你了。”
孟瑶笑道:“是我忘了,你们这种公司,行政一定什么都有。不过下来走走也好,这双雨鞋很防滑,不用担心。”
岑明止点头,同她往小区里走。忽然身后传来两声喇叭,岑明止没有在意,孟瑶却一手扶着小腹,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惊讶道:“明止,这个车牌……不是你的车吗?”
岑明止顿住,回头,驾驶座里的人从车里下来,站在距离他们不到十步的地方。
是言喻。
他没有打伞,几乎是瞬间就被淋得湿透,目光先看他,又扫向孟瑶,最后停在孟瑶隆起的腹部上。
孟瑶察觉到他目光里的不善,小声问:“他是谁?”
“……”岑明止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但孟瑶何其聪明,仅仅是这样几个眼神的来回,就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试探地问:“……是言喻?”
她的声音并不很响,却恰好被言喻听到,言喻顿了顿,靠近他们:“你认识我?”
“听明止提起过。”孟瑶安抚地拍了拍岑明止紧绷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过度紧张,又对言喻笑了笑,道:“你好,我叫孟瑶,是明止的朋友。你来找他?”
她的聪慧挽救了这场尴尬的会面,言喻仍旧怀疑,但明显放松了一些,目光暂且收敛,看向岑明止搀扶孟瑶的手。
孟瑶笑道:“这么大雨,怎么不撑伞?衣服都湿了。”
“……”言喻神色复杂,说:“忘记带了。”
孟瑶手里恰好有多余的伞,朝他递过去道:“用这个吧,你是来找明止?”
其实他有伞,岑明止也知道,但谁也没有说破,言喻接过那柄折叠伞,说:“我送他下班。”
孟瑶抬头看向岑明止,目光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岑明止不想她担心,也不知从何解释,只客套地对言喻点了点头,说:“谢谢,我到家了。”
他把伞倾向孟瑶那侧,想要扶着她转身。言喻却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了岑明止另一侧的手臂,迫使岑明止回头。
“岑明止。”言喻说:“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
这可能是言喻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已经垮掉,雨水顺着他的衣领渗进去,湿冷的水汽刺痛皮肤,他拉着岑明止的手,用最卑微的语气这样问。
但岑明止没有给他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戴着一副崭新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言喻的手,停留在那把没有撑开的伞上。
他短暂松开了孟瑶,从言喻手中把伞抽过,替他解开折叠伞的系带,轻轻抖平不算大的伞面。
那是孟瑶的伞,颜色过于素净,几乎是这雨幕里唯一的一点亮色。他一只手不太方便,只把伞抖到半开,而后交回言喻手中,神色平静地拒绝:“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这一点小小的体贴像冬日里猝然亮起的明火,轰然点爆了言喻的心脏。岑明止没有笑,但笑或者不笑似乎都没有关系,他仍在关心,仍有温柔,他仍旧和从前一样。
言喻抓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两秒,用尽所有理智才收回去。他对岑明止笑了一下,说:“好,下次。”
第35章
周末天气不太好,南方开春前总是雨水丰沛。岑明止过了一个双休,言喻没有出现,唐之清夫妇也默契地没有询问。
他们在家吃了一顿孟瑶喜欢的火锅,又做了一次大扫除,在冬天结束前把杂物废物全部整顿,该扔的扔,该藏的藏。
周一回公司上班,白天开了例会确定一周事宜,下午又有各职能的人来找他汇报工作,同步细节。那些新的开发方案,工程条款,例会上大致讲过一遍,具体的又要他看过签字,才能送去易晟面前过最后一轮。